當我再次醒來,人已經在保健室,身旁是里緒還有殊子等人。
在那之後——無限迴廊跳下窗戶的瞬間。
我在疲勞與震驚的交相侵襲之下當場失去意識。同一時間,硝子也因為不定量子迴路強制關閉而恢複實體,隨即陷入沉睡。
無限回廍俊腳剛走,里緒前腳便踏進音樂教室,之後是由她們把我們帶到保健室。我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刻,校內正湧進大批的警察和救護車。
硝子和我同時醒來,我原本擔心虛界渦開啟會為她帶來疲勞甚至其它後遺症,不過她本人倒是一派輕鬆的樣子,我也不禁放心下來。當然在接下來的幾天,硝子別說是開放虛界渦,就連有限度地啟動不定量子迴路都有困難。
硝子現在正在家裡,有里緒陪在她身邊,讓我安心不少。
至於我——剛才有人用手機約我出來,如今正在夜晚的公園。
現在是晚上八點,大部分人家都已經用過晚餐。
「喲……」
我來到這裡過了兩分鐘。
約我出來的人以彷彿白天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悠閑姿態現身。
「找我有什麼事?」
敷戶良司。
我的朋友,如今已被虛軸侵蝕。
「我想你大概有很多事想問我,所以找你出來聊聊。」
良司像平常一樣露出笑容,黝黑的瞼孔不帶絲毫疲態。
這傢伙說得沒錯。
我有很多事想問他。
畢竟當我醒來之時,良司相芹菜早已經不知去向。
在那之後,良司告訴我很多事。
當我和硝子雙雙倒地之後。
良司把恍惚的芹菜帶離音樂教室,兩人一起逃出校外。
他們先是在街上徘徊,途中遇到無限迴廊一行人。
現在的他正與無限迴廊一起行動。
還有。
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芹菜——
+—+
我抬起頭來,眼睛凝視面前這個身材高大,神情銳利的朋友:
「良司。」
「……幹嘛?」
我對眼前這張流露堅定神情的臉孔,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嗎?」
「啊……?」
「總而言之……你打算投靠他們那邊吧?」
近乎宣戰的疑問。
「什麼那邊這邊,我沒有投靠任何一方的意思。」
我們的對話內容早已超出朋友對話的範圍,但是良司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他隨手抓了幾下自己的雷鬼頭,一邊嘆息一邊對我說道:
「不管怎麼樣,你不用擔心森町的事。」
「不要擔心?你憑什麼叫我不要擔心?」
「老實說,她現在根本沒辦法與人交談,現在是你老媽在照顧她。」
我不由得咬住嘴唇。
這次的事對芹菜的衝擊實在太大。
她不但經歷虛軸帶來的異常現象,還親眼目睹自己的朋友人格劇變。
不僅如此——我還在小芹面前宣示要捨棄她,選擇硝子。事情來到這個地步,我已無法做出任何辯解,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挽回。就算像上次事件結束時那樣請殊子出面竄改芹菜的記憶,結果也只是自欺欺人。此時此刻的我已經完全走向另一側。
問題已經不是竄改記憶可以解決。
不管我再怎麼做,再如何去欺瞞矇騙,我都不能繼續和她在一起。
還有一點。
津久見逆繪……不,城島鏡。
改頭換面的,我的母親。
事實證明小芹昨天說的是對的。
她和硝子,同時也和媽媽很像——
「我怎麼可能相信你?」
我把話說得很直接:
「誰知道……你們會對小芹做出什麼事?我很快就會把小芹搶回來。」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良司的表情非常認真:
「不能再讓森町卷進你招惹的麻煩事里。我會保護她。」
「老實告訴你……我沒辦法相信你。」
「這樣啊。那我也老實告訴你。」
聽見我的話,良司輕嘆一口氣,然後用滿是敵意的視線瞪著我:
「晶,你這個人太危險了。」
他用半是憤恨,半是憐憫的表情繼續說道:
「你自己想想,你是個殺人兇手,你的虛軸比其它虛軸都還要可怕,而且你……根本就是無可救藥的傢伙。你要我去相信一個手中有核彈,隨時可以毀滅世界的人嗎?開什麼玩笑,這不叫相信,應該叫服從吧。」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處在何種狀況——良司似乎想告訴我這一點,低頭「啐!」了一聲:
「老實說,光是站在這裡和你說話,我就害怕得不得了。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平靜?你才剛殺掉一個人,把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抹殺……聽說你雖然記得自己殺了人,但卻連你也不知道殺的人是誰。」
「……是無限迴廊告訴你的嗎?」
我不記得自己殺死的對象是誰……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現在良司會說出這種話,很有可能是來自無限迴廊的推測。
「喂,你倒是說說看,殺死一個人,卻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感覺怎麼樣?也許被殺的人是我們班上的某個人啊?老實說,就連只是旁觀者的我都快要精神錯亂。要是我沒有變成虛軸就算了,至少可以徹底忘掉那傢伙曾經存在的事實……可是現在不一樣,我清楚知道有某個人剛從世界上消失?卻又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麼讓人不安、多麼讓人害怕嗎?明明是當事者卻一臉事不關己的你……想像得到嗎?」
良司似乎真的動怒了,向我逼近過來。
這也是理所當然,我想他一定很不安。
但是我答不出來。
不——是不能回答。
「聽好了,晶。」
良司似乎受不了我的沉默,終於開口說道:
「擁有毀滅世界的力量,而且毫不猶豫加以使用,用過之後還可以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世界上如果有這種人存在,你說世界會變成怎樣?」
尖銳的質問。
任何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想必都一樣,就連我也是如此。
答案只有一個。
世界將會——
「就是這麼回事,你懂了吧?」
不等我回答,良司轉身作勢離開。
「已經沒什麼好說的。反正你一定會採取某些行動吧?那麼事情很快就會有個結果……我沒有與你敵對的意思,也不打算跟那傢伙聯手,只想好好保護森町。所以你不用擔心森町的事,我之所以和無限迴廊在一起……只是因為你比他們更危險。」
我不明白良司的真正意圖。
我必須確保小芹能夠平安,所以對良司的背影問道:
「你沒有騙我吧?」
良司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道:
「……你就相信曾經是朋友的人說的話吧。」
語氣中帶有一絲孤寂,同時帶有一抹感傷。
「那就明天見……不,我們學校這個星期停課。下個星期學校見了。」
良司在離去之前對我揮手道別。
學校見。道別的台詞跟平常一樣。
只是——
一樣的只有表面,我所處的狀況已和過去完全不同。
圍繞在我周遭的日常已經正式宣告終結。
長久以來,我用欺瞞與詭辯所堆砌的假象,如今全部遭到揭穿。
這次輪到我面對假象。
良司、芹菜,加上很可能照常到校的鴛野、津久見奏,還有媽媽。
從下個星期開始,我將在他們對我的欺瞞與詭辯中度過校園生活。
然而我還是必須假裝日常未曾終結,依然得去修補那些已經毀壞的東西。
沒辦法。
誰叫我已決定陪在硝子身邊。
——硝子的日常還沒有遭到破壞。
「……回家吧。」
目送良司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我離開背後的鐵柱。
回家之後得先打掃客廳才行。
我家客廳一團亂,光靠硝子一個人根本打掃不完。雖說里緒也會幫忙,不過實在不好意思連這種事都拜託里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