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的紛紛擾擾過了大約兩個禮拜之後。
再過三天就要放暑假,天氣也差不多熱到極限,就在這天傍晚,森町芹菜邀我出去散步。
儘管夕陽即將西沉,但是吸收一整天熱氣的柏油也在此時發威,於是我們的雙腳很自然地往流經本地中心的大河旁堤防走去。
「這條河好像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芹菜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感嘆的感覺,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河水多少有點受到污染,但依然帶給人清涼的感覺,加上人工種植的堤防草皮,多少降低夏天的不適指數。我和芹菜停下腳步,眺望著水流。
「對了,以前這裡還不是這種堤防吧?」
過去的確不像現在這樣——河邊沒有用混凝土固定,堤防上好像也沒有草皮。
但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應該是很久以前吧?
「我想想,那是我們上小學之前的事。我們不是還會過來釣魚嗎?」
對了,的確有這麼回事。
男孩子氣的芹菜,從小就不愛拿洋娃娃玩辦家家酒這種遊戲,比較喜歡在外面到處亂跑。至於我算是愛待在家裡看書的小孩,卻老是被她硬拖出去玩。
在工程結束之後,我們還玩過紙箱滑草。
對於我的回想,這次倒是芹菜有點不理不睬,只回了一句:「是嗎?」
堤防變成平緩的下坡,從堤防上面到河邊之間都種著草皮,對小孩子來說就像溜滑梯。
「真不想想起這件事……你忘了嗎?就是我還曾經玩到受傷。」
記得啊——我笑得有點壞心。有一次芹菜滑下去時,沒注意到玻璃瓶碎片,因此割傷膝蓋。雖然現在幾乎看不出疤痕,似乎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一點創傷。
「真是的!」
芹菜嘟起嘴巴瞪著我,於是我不禁移開視線。
「下去看看吧?」
草皮坡道的下面,是一片大小足以舉辦烤肉活動的平地。
但是我搖搖頭說了一句:要是又有瓶子就糟了。
「說得也是。而且穿這樣也很難走。」
芹菜難得穿了涼鞋。明明平常只穿運動鞋,這還真是稀奇。
哪來的?我若無其事地隨口詢問。
「我買的。」
鞋跟也有點高,感覺走起路來很麻煩。
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不太喜歡這種鞋嗎?
小晶是她給我的昵稱。
「我的理想呢……」
她對著我如此說道:
「差不多……就是這樣。」
因為站在草皮斜坡上,芹菜的視線大約只到我的肩膀。
「咦?」我發出驚訝的聲音。
「其實……」
她裝作沒聽見,往前走了一步。
「小晶根本沒必要理會我的自卑。可是……只有現在應該沒關係。反正又不是現實……只是在述說理想而已,所以現在沒關係。」
芹菜彷彿是在確認我的意思,卻又不等我的同意,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當我說出「你的——」兩字時,她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嘴,打斷我的話:
「我先跟你說,我不要你回答,只希望你能夠聽我說。或許這樣的要求等於是不顧小晶的感受,可是……我沒有這麼厲害,沒辦法一下子發展得這麼快。所以請答應我,不要回答,好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答應就對了!」
看她的樣子像是發脾氣,又像在要任性,只不過卻是面帶笑容。
過了一會兒,我只好點頭說聲:「好吧。」
「及格。」
芹菜接著說下去:
「就是——」
她——我的青梅竹馬森町芹菜——輕閉一對大眼睛,慢慢睜開又閉上,然後再度睜開仰望天空,把雙手放在背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森町芹菜,從小時候,一直喜歡城島晶。」
說得好像事不關己。
「從很久以前,而且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至於理由我也不記得了,所以沒有辦法說明。」
說得好像在朗讀寫好的信。
「可是……我,現在的我……只要跟小晶一起回家,心臟就會跳得好快,好想跟你牽手,當然也想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可是又不敢。」
也像是在背誦事先背起來的台詞。
「我好想變得跟小晶一樣了不起,這樣才配得上小晶,可是又辦不到,所以一直沒辦法向你表白。因為小晶變得好厲害,自己卻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只有身高越來越高,其他部分絲毫沒有長進,於是更加開不了口。」
但是話中毫無疑問帶著深厚的感情——
「可是我還是要說。因為我覺得自己之所以毫無長進……是因為一直不敢說出『我喜歡小晶』我要向前邁出腳步……這是我的開始。」
她的話中帶著濃濃的情意——
我……
「說完了,結束!嚇到了嗎?」
芹菜像個小孩子一樣,說得很有精神。
嚇到了——我用沙啞的聲音回覆她。
「真是抱歉。或許我這麼說很自私……可是我不要你回答,可以的話,也希望你的態度能和以前一樣。」
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愉快,所以我也不由自主點了頭。
「因為這是我的問題……如果想要你回答,我會再說一次。」
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芹菜一面低聲說道,然後穿好涼鞋站在我身邊:
「真是抱歉。」
不但不要我回答,還不准我改變態度,純粹只是表明心情——自私又卑鄙的告白。
但是我沒有辦法表示任何意見。
因為我知道,她之所以能夠這麼任性,是因為在我的面前——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我容許她這麼做。
她好像在說,我不要像現在這樣漸行漸遠,想要回到小時候——能夠自由自在拉著我到處跑的那種關係。
於是我心想,這個願望能否實現,終究還是由我決定。
看我在欠缺往日回憶的狀態下,能不能再次喜歡她。
看我在踏入非日常的狀態下,還有沒有資格喜歡她。
看我在有了城島硝子的狀態下,還允不允許喜歡她——
「天色越來越暗了。」
或許是因為我默不作聲而感到不安,芹菜看著背後的夕陽喃喃說道。所以我也開口:
「差不多該回家了。小芹,腳會痛嗎?誰叫你要愛逞強、裝淑女。」
就像往常一樣。
毫無任何變化。
正如她的期望。
彷彿從來沒有剛才的告白。
「真是的……人家正在享受日暮低垂的氣氛耶!尤其最後那句話是多的!」
芹菜露出有點不滿的笑容。
這也是一如往常。
兩個人慢慢走回家的路上,我在心裡想著自私又卑鄙的告白。
我的確無法表示任何意見。
根本不可能。
因為,我——我……
才是比起任何事物、比起任何人,尤其是比芹菜還要——自私又卑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