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3.打工族的轉職

「嗯……很不利呢——」

求職正攻法,一是參加公設就業輔導中心「Hello Work」的求職講座,二是參加大型人力資源公司舉辦的聯合徵才活動。誠治都參加過,但企業給他的回覆卻還是千篇一律的「不錄用」。

「上一家怎麼會做三個月就辭職呢?」

「主要是我自己沒法適應公司的風氣。現在回想起來,是我定性不夠的關係。」

「你真該在提辭呈前就發現這缺點的。可惜啊,要是能做滿一年,寫出來還會好看一點,三個月也太短啦,人家只會當你是不能吃苦耐勞的草莓族。」

Hello Work的這名職員說得太直白,那事不關己的態度,讓誠治真想拿刀捅他。

「算啦,你這年紀還勉強可以算在第二應屆錄取,只是你連個證照也沒有,能做的工作有限唷——男性要嘛就業務或推銷,不然就運輸方面。運輸業是時常在徵人啦,而且年紀輕的待遇反而好,對你有利。另外,連鎖餐飲業通常不易徵到應屆畢業生,第二應屆的也會湊和著用。」

如此「勉強」,還被企業「湊和著用」——那職員要不是神經太大條,就是嘴巴太放肆。誠治一面點頭,藏在桌面下的手卻是揪緊了西裝褲的褲管。

「那麼,假使是IT相關的產業……」

誠治對電腦小有研究,甚至懂得組裝,便想問問。

「無經驗可的徵才案例也是有啦,但競爭很激烈。說是不限經驗,可也多得是有經驗、有證照的人去應徵,那些人當然是優先錄取,這你總有點概念吧。」

「哦……也是。」

換作是以前,要叫誠治跟這種人談話,他一定咆哮著「我跟你講不下去!」並且憤而離席。如今能做到這般隱忍,就是因為想到母親。

儘管病情仍舊時好時壞,壽美子卻秉著恆心持續服藥(話說在精神病醫療的領域裡,持續半年也還稱不上是有恆心就是了);而他將工作圍裙送還給超商時,店長的那一句「真想看你父母親是什麼德性」——誠治可不想再讓任何人用那種話去指責壽美子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位店長其實是個好人,儘管知道誠治在別家超商工作過,也知道這個年輕人滿腦子只想領錢和摸魚,卻還是願意從頭教起,而且不厭其煩地諄諄教誨,只是當時的誠治自覺尊嚴受辱,所以不肯接受店長的批評,乾脆逃回家。

逃避自己該承受的指責,這算哪門子尊嚴。

況且,我的尊嚴在哪裡?重考一年還考上文科私立大學嗎?上班才三個月就辭掉嗎?遊手好閒一年半,在家跟父親嘔氣,連母親的異狀都沒有察覺嗎?

武誠治,你令母親的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又有什麼好得意的?

縱使這一刻能在父親的幫助下重新振作,卻無法改寫自己這一頁難看的學經歷。

所以現在,任憑這名諮商專員說話再難聽,誠治也只能由他。這個人對求職者的不尊重和敷衍態度是眾所皆知,惡劣名聲甚至在網路上都傳遞了,但那終究是他個人的修養問題,輪不到坐在這兒有求於人的誠治出口批評。

按理,遇上這事兒是該忍過就算了。來這兒與諮商人員吵起來的求職者不是沒有(尤其以熟年男性居多),然而站在使用者的觀點去看,在這兒撕破臉並沒有任何好處,因為對方既不可能從櫃檯後面走出來,反而還可能令自己今後的權盆受損。為此,中高年的非自願失業人士更吃虧,因為他們不像年輕人,還可以使用網路版的Hello Work。

這世界上多得是不合理的事物。每個人都有所忍耐。然而,一味隱忍也不合常理,正所謂孰可忍、孰不可忍。忍過頭了,就像壽美子一樣不堪負荷而崩潰;沒有根據的自尊自妄,則會像從前的誠治那樣疏離而冷感。

「今天的徵才都不合乎你開出的條件耶——你回去把條件重新考慮一下再來好不好?以你的學經歷,這條件也開得太高了點。」

這個職員顯然是想草草結案了事,誠治倒也早就有這心理準備。不知是這人的父母沒教他說話委婉的道理,還是他自己捧著了鐵飯碗便狗眼看人低,忘了身為公僕的職責。

「謝謝您。」

同樣有口無心地道了聲謝,誠治起身離去。在這個社會生存,理想或自尊心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實現的,正像做人處世的道理也未必處處通用。

在第一家公司時,研修的過程讓誠治起了疑心,於是他便認定那種做法不正確,那樣的公司不可信任,不值得自己為它工作。

因為我才是對的,所以我的道理應該是人人都會買帳。又或者,這世上一定有更賞識我的地方。

懷著這樣的想法辭職,無疑是天真到了極點,但卻是等到壽美子發病之後,誠治才懂得反省與檢討。如此被動和後知後覺,也令誠治感到汗顏。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平等的。若是平等,就不會有「適才適用」這樣的成語,而是人人都做相同的工作,得到相同的評價才是。

那些因研修而激發工作熱忱的人,或是處世靈活、懂得見風轉舵的人,誰都可能成為將來的企業棟樑;至少對公司來說,兩者都不可或缺。站在受雇者的立場,自己能對公司做出多少貢獻,大可以藉由工作來各自表述,無論是長袖善舞,或是埋頭苦幹,也不過都是個人的能力罷了。

無論如何,一個初出茅廬就端著滿腹歪理來批判公司的菜鳥,公司絕不會視之為必要——這就是誠治。才進公司三個月,別說表現了,連工作績效都還談不上的新人,有多麼天大的本領去評論公司的營運呢?

當然,也有企業敢大膽採納一般員工的意見,甚至全盤改變營運體制。每當電視上出現這一類的報導時,觀眾們總會看到員工們朝氣蓬勃的模樣,令人羨慕又嫉妒。

鏡頭下,他們顯得樂在其中,也一致認同工作充滿意義,當然,在那背後所面臨的考驗必然更加嚴苛,但這兩者之間產生了一種平衡。能夠進入那樣的企業,員工必然是一流人才,像誠治這樣的二流貨大概不會有容身之地。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一家公司對自己表示歡迎,願意說「我們需要你」呢?誠治已經跌過一跤,不只跌回到踏出社會的原點,如今也讓心態歸零,這一次,他發誓要一雪前恥。但是,交不出成績單的他,無法贏得任何信賴。

離開了就業中心,誠治朝最近的地鐵站走去。就在這時,一個看似上班族的年輕男子喊住了他。

「這不是小武嗎?」

說是上班族,是因為那人穿著西裝。當然,也不是穿西裝就表示是上班族。求職中的誠治也都穿著西裝。

說巧不巧,那人竟是誠治第一份工作時的同事。

誠治已忘了他的名字,只記得他就是帶頭喊出「在研修期間,我們就是演員」的人,也是個善識時務的佼佼者。

「真的是你耶。喂,我矢澤啦。」

幸虧對方主動報上了姓。

「啊、喔……唷,你還記得我。」

誠治辭職至今已過了兩年。但見矢澤燦然一笑:

「當然啦,同期之中就你最早辭職,印象蠻深刻的。」

對方沒有惡意,只是這話仍然刺中了誠治的痛處。

「你還在那……」

「對啊,剛去跑外務,正要回公司。手上案子變多了,最近忙翻天。」

歷經那般可疑的宗教研修,矢澤還可以在那兒撐這麼久。務實的人果然佔優勢。

這一股酸氣,令誠治不由得脫口而出:

「你做得挺起勁的嘛。」

矢澤聞言,臉上流露出不明就裡的表情。

「該怎麼說……工作嘛,還不就這樣。你現在咧?」

既是誠治主動言及對方的近況,對方想當然爾也會這麼回問。

「我……這個,呃。」

見誠治吞吞吐吐,矢澤像是猜出了原由。在誠治走來的那個方向,Hello Work的招牌十分顯眼。

誠治難為情地低下頭去,肩頭便被矢澤輕輕一拍。

「你要是不趕時間,我們去喝杯咖啡吧?好久不見嘛。」

若是推拒反倒顯得自己沒器量,誠治只好點點頭。

就近找到一家連鎖咖啡店,兩人各自買了飲料,走到窗邊選了兩個相鄰的座位。

「喂,你之前為什麼辭職啊?」

一坐下,矢澤就不避諱地切入中心。

「難得一起熬過了那次研修,我看你也沒出現什麼大問題,沒想到你一下子就辭職了。」

「嗯……可是,我在工作上其實適應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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