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數分鐘,便有列車從高架橋上通過。這種時候,坐在白色護欄上的我便會感到一陣劇烈震動,同時,隧道內亦會充斥著震耳欲聾的聲響。
這座偏僻的高架橋,距離學校附近的住宅區有好一段距離。我刻意選擇這種即便在大白天也人煙稀少的場所,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
我不想被任何人干擾。
在陽光無法照射到的高架橋下,水泥牆的灰色更加凸顯出灰暗而無機質的感覺。現在明明還是白天,卻讓人感到有些寒冷。
或許是因為水泥牆的隔音效果吧,周圍的聲音顯得異常遙遠。如果沉住氣靜止不動,彷佛會誤以為這裡是某座遠離塵囂的隔離設施。
正因如此,直到那個男人走到我的身旁為止,我都未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在光與影的邊界上,有一名身材高眺而纖瘦的男子。叼著煙,露出桀傲不遜的笑容。
「嗨!你竟然會主動找我出來,真是要下紅雨啦。」
男子的聲音回蕩在由水泥牆所構築的空間之中。
「難不成,你想起了什麼跟葉子美眉有關的重大事項了嗎?」
被他以指尖彈出去的香煙,在空中描繪出一道拋物線後,墜落在柏油路上。
「是說——」他扭了扭脖子,關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你今天刻意跟我約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見面,是想跟我決鬥嗎?」
他以焦糖色的皮鞋踩熄掉在地上的香煙。
「像我這樣對體力沒有自信的人,決鬥是最不可能的選擇吶——」我搖搖頭說道。
「——我只是想把跟你之間的事情做個了斷而已。」
我緩緩起身,筆直地望著站在幾公尺外的這名男子。
「結束這一切吧。」
我笑著說道。
「這是我想說的話才對!」
於是,眼前這名男子也高興地露出瞇著眼睛的笑容。
「既然是你主動找我出來的,我就先聽聽你的主張吧。」
虎南將兩手在胸前交叉,微微傾著身子。
「雖然這不是什麼主張,不過,我可以先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請說。別說一個了,你要問幾個問題都行。」虎南以一派輕鬆的表情點點頭。
「你為什麼會成為刑警?」
隨後,虎南以手指輕撫下顎,瞇起雙眼,似乎對我的這個發問深感興趣。
「這麼說有點失禮,不過,我不認為你是那種會憑藉正義感來行動的類型。」
「真的很失禮耶。就算是我,在遇到這種問題時,也會半開玩笑地向周遭的人回以『為了守護日本的和平,我今天也會挺身而戰!』這種答案呢。」
看著露出一臉無奈表情的我,虎南乾笑了幾聲。
「刑警這份工作,就是我生存的意義。」
他臉上突然浮現極為認真的神情。
「刑警這種職業,一年到頭都在為工作奔波,要是走錯一步,很有可能會為此葬送自己的性命。而且因為警察隸屬公務員的一種,所以月薪也很低,卻老被人罵是浪費人民稅金的存在。我會選擇這種任誰都覺得划不來的工作,只為了能夠就近看到人類喜怒哀樂的各種表現。」
虎南以一種近似於恍惚的怪異眼神凝視著虛空。
「親眼目睹人們卸下虛偽面具的那一瞬間,讓我有種至高無上的快感,彷彿是窺探到人的本性那樣。人們所呈現出來的赤裸裸的感情,遠比任何言語來得能夠證明真相。」
待虎南說完,我忍不住用鼻子哼笑了一聲。
「你這樣笑我也太過分了吧。野野宮?因為你很認真的問我,所以我才很認真地回答你啊。反正你一定認為我是個危險的傢伙吧?」
面對瞪著我瞧的虎南,我隨即搖了搖頭。
「不。應該說,這種不正經的答案很像你會說的話,讓我安心多了。」
「哦~這還真是奇特的感想吶。」
「或許吧。因為我跟你一樣——都是不正經的人類啊。」
「我早就知道啦。」這次換成虎南哼笑了一聲。
「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就知道了。」
看見虎南微微不懷好意的笑容,我更加確定了。如月森所言,我們似乎真的很像。
「那麼,你有其他的主張嗎?」虎南再次將兩手交叉在胸前。
「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麼好主張的。」
「哦?你同意了?認同我之前的判斷了是嗎?」
虎南懷疑地挑起一邊眉毛。
「不是。我的意思是,自己的主張從一開始就未曾改變過。」
「就算我跟你說明了那麼多?」
「是的,我的想法完全沒改變。」
「你又來啦,這是開玩笑的吧?當初你聽了我的說明,不也說了好幾次『原來如此』表示同意嗎?」
「我的確能接受你的說法。你讓我發現,原來也有這麼有趣的想法;原來從事刑警這個工作的人,都是這樣依據層層理論來進行推理。真的讓人很感興趣。不過,也僅只是如此而已。從結論而言,我並沒有因為聽了你的推理,而開始懷疑月森。」
我露出微笑,同時發現虎南在一瞬間明顯不悅地皺起眉頭。
「那些全都只是你的推測罷了。說得明白點,就是毫無證據可言的妄想。」
虎南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看。
「就像你說的,警方那邊應該也把月森母親這件事當成一場自殺事故來處理吧?也就是說,只有你一個人對這件事存疑對吧?我雖然不清楚你是多麼優秀的刑警,也不知道警察到底擁有多少許可權,不過,這似乎算是有些嘩眾取寵的行為吧?」
對於沒有任何反應的虎南,我更進一步地往下說道:
「另外,你以前也說過,『儘管是這麼小的城市,卻還是每天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事件』。身為替人民服務的『公僕』,如果老是將注意力放在我跟月森身上,恐怕說不過去吧?如果你執意這麼做,那麼,就算被輿論批評為浪費人民稅金的存在,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了。」
我能夠做出如此強勢的發言,其實是有理由的。
「繼續花時間在這種毫無進展的事情上,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沒有半點好處。如果你願意回想起自己原本應盡的職務,我便也能毫無牽掛地回到平穩的學生生活了。」
我確信虎南並未掌握到確實的證據。也就是說,虎南尚未發現「殺人配方」的存在。在沒有殺人配方的情況下,想要繼續懷疑月森是不可能的。
「已經夠了吧?你應該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才對。所以,就讓這一切結束吧。」
還有另外一點。
至少,假使虎南從月森母親這個案子中抽身,也不需要負任何責任。因為警方已經將這起事件視為自殺事故了,如果虎南從此不再干涉,應該也不會產生任何問題才是。打從一開始,要不要追查這起事件的選擇權,便握在虎南個人的手裡。我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哎呀,真是敗給你了。你的理論完全正確,讓我找不到話來反駁。」
虎南露出苦笑的表情,從外套口袋中取出香煙叼在嘴裡。
「說老實話,課長跟局長,總之就是上面那些掌權的大人物啊,老是叫我應該更認真工作,不要凈是做些我行我素的事情,啰唆得要命呢。不過我的同事們倒是已經習以為常,早就放棄勸我啰!」
昏暗的空間中出現一抹小小的亮光。虎南拿起一個看起來很廉價的藍色透明打火機,點燃了嘴邊的香煙。
「儘管如此……我還是能做這些所謂嘩眾取寵的行為。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虎南大大吐出一口煙。
「因為我很優秀!」
他以充滿自信的表情如此主張。
「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很優秀嗎?」
他以指頭敲敲自己的太陽穴附近。
「因為我的直覺很准。」
隨後,虎南響亮的聲音回蕩在整個隧道中。
「也就是說呢!直覺很准,又是位優秀刑警的虎南大人,現在覺得這起事件很可疑!就算一個就讀高中的小鬼想要為此爭辯什麼,也完全不會影響到我!」
虎南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反彈回來,變成沉重的鉛塊向我襲來。我陷入一種彷佛被許多人衝撞後搖搖欲墜的感覺。
「從結論來說呢!不管誰說了什麼、不管本人承不承認,我就是認為月森母親是遭人殺害身亡的!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