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27~1945 :苦難歲月1927~1945 :苦難歲月

「 把你的事業一直做到哈爾濱......」

布萊斯·桑德拉

他們是一對兒,真正的一對兒。儒勒遠離祖國,來到中國,更加強了他與母親之間的感情。在千里之外,瑪利亞一步步跟隨儒勒在遠東境內的足跡,她滿懷渴望,有時甚至是焦慮地讀著兒子的來信。就像他所說的,他們延續著一個任何高山大海都阻隔不了的對話。在中華帝國里,儒勒就像所有失去了長輩引領的孩子一樣,非常渴望得到瑪利亞的意見、建議,甚至責備。這如同所有母親,她最了解自己的兒子。然而,1926年10月的一天,瑪利亞離開了人世,儒勒成為了失去母親的孤兒。

瑪利亞,這個儒勒的「小媽媽」,阿爾弗萊德的「格拉第」,瑪利的「好巴巴」,這個每個親人都給她一個昵稱的非常有個性的女人,在74歲的年頭上逝世了。對儒勒來說,必須獨自繼續在中國的生存。毫無疑問,這種失去親人的打擊,對儒勒影響很大,他自問,再回到那個遙遠國度去有什麼意義。十七年前,他離開祖國走這麼遠,只是為了滿足瑪利亞和自己的需要,他們兩人的命運是合二為一的。但這種念頭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知道,這個他已愛上的中國,在瑪利亞離開之後,或許就要成為留下他痕迹的真正故鄉。十七年來,法國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後方,一個暫時的庇護所,他能在法國休憩幾個月然後又遠離許多年。他的生命已經和中國土地緊密相連。而後來的十八年,充分地證實了他的這一看法。

1927年1月,儒勒登上「坡爾多」號離開馬賽時,心裡不禁抽搐。他頭一次意識到,再回到法國就永遠不是原來的滋味了,他再也不能找回瑪利亞。而他準備進行的新的「中國的奮鬥」,也不再有原來的意義,因為他再也不能向人講述發生在中國的一切。是的,作為一個42歲的男人,儒勒不再是原來那個孩子,瑪利亞的逝世使他身上的某種東西斷裂。這種靈魂的裂痕,我們再也不能從他的文字中看到,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可以吐露秘密和憂愁的對象。在之後的歲月里,他內心的這種漂泊,在他和他的家人的苦難中顯露出來。

1927年之前,無論在事業上還是在個人生活中,儒勒都是順利的。然而,從1927年開始,本來對職位安排比較順從的儒勒,開始堅持要上級給他被認為是剝奪了的承認。他對此如此嚴厲,也因為他不再是一個年輕的學生翻譯官,而是一個家庭的父親,他要擔負起父親的責任。儒勒和上級的關係逐漸惡化,不清楚是否由於他在工作中出現了什麼失誤,導致了這樣的局面,或者是由於他想從越來越不欣賞的社會職業圈裡淡出。從此,後來的十八年里,儒勒進入了「苦難歲月」,他越來越關注家庭,而在事業方面,則顯示出古怪的性格。

這些苦難歲月展現出一個「漂泊」的形象,和以往儒勒那種「直線前進」的形象形成了對比。這是一個男人內心和事業的漂泊,儒勒的生活漸漸被一些自己使不上力,也無法控制的事情主宰。總之,這是身體和靈魂的漂泊。

1927年,儒勒重新任職的地方不值一提,那是他熟悉的海口領事館。人們說隨後他就會尋找到在「中國更加活躍的職位」。幸運的是,儒勒由麥爾塞黛和三個孩子:瑪利,扎維和皮埃爾(分別是6歲,4歲和2歲)陪伴著。這種陪伴大大增加了他的勇氣,但也給他帶來了不少因時局而產生的對家庭安全的擔憂。

蔣介石在1926年3月發動的北伐戰爭迅速獲得勝利。當儒勒來到海口的時候,國民革命軍已經佔領了許多省份,甚至重新奪回了英國人在漢口的租界。自從外國人在廣州受挫之後,這次收復是自十九世紀鴉片戰爭以來,「帝國主義」的第一次真正的退縮。也就是說,中國的政治力量和社會觀念一直都強烈地要求趕走「外國鬼子」。而國民黨內部的國共兩黨衝突也不是為了讓西方人安心的。蔣介石政變之後,由於需要莫斯科的理論和軍事上的援助,國共兩黨仍然繼續著一種合作。蘇聯軍事顧問籌划了北伐,而斯大林也竭力要保住這個聯合戰線。然而,這個越來越不可能的聯盟在1927年4月的上海划上了句號。共產黨人組織了一場大罷工,從而解放了整個城市 。蔣介石當然不願意讓共產黨人來做這顆「遠東的珍珠」的主人。他發動了被稱為「白色恐怖」的反共屠殺,有五千人喪身其中。從上海一直到廣州,工會都被解除了武裝。儒勒在海口也沒能逃過這場公開的戰爭。只是我們的副領事,由於對中國這類突然動亂的熟悉,表現出某種冷靜。

1927年4月16日的報告

儘管外國人在中國的情形並不比從前差,但昨天英國人和美國人還是在撤離廣州使館的命令下,逃到了海口。這裡有十七個人也離開了……每個法國人從現在起都收拾好行裝,以便撤離,但至今還沒有一個人離開海口。香港聖保羅會的大修女通知我,必要的時候可以下令關閉修道會在這裡建立的小教區。為謹慎起見,修女們把她們收養的孤兒都分散到島上不同的家庭里去,讓她們在萬一撤離的時候更方便一些。儘管如此,除了親英美的人散布的一些危言之外,我沒看出有什麼要讓僑民們和我的家庭離開的危險。

控制上海之後的蔣介石,在幾天之後又佔領了南京,並在那裡建立了他的政府。而共產黨的反攻還遠在後頭。

這個時候,中國的敵人的鐵靴在北方踏響。日本實際上正醞釀對中國的侵略,尤其是對滿洲里。日本在向山東派艦隊時,曾達到過目的,因為那時他們阻止了北伐。

海南島遠離危機的中心,對這些變化的反應是遲鈍的。儒勒的報告反映了一種平靜,不管是日本侵略引起的震驚,還是國共兩黨的爭端,在海南都還未引起大的波瀾。

儒勒在1927年10月6日的報告中,把在海南的共產黨分為兩類:一類是「理論家」,期待一種新制度,一種眾望所歸的對中國社會、政治和道德生活的革新,另一類是「實踐家」。前者對人民那本身孱弱的精神「影響微弱」,後者則「十分強烈地震撼了海南人的生活」。

其實,共產黨內部存在的兩派正如儒勒在海南區分的兩類一樣。一方面,官方派追隨斯大林,嚴守由工人發動城市暴動的原則,就像在廣州發生的例子。另一方面,毛澤東則只相信要在農村中發動革命,依靠農民的力量。9月份,毛澤東在湖南組織了一場有農民參加的毀壞鐵路的運動。儘管這些勝利使他獲得了許多分區的人心,但中央對他進行了嚴厲批評,並於11月將他從政治局除名。最終,為了避開朋友和敵人,他退居到江西山區,在那裡發展他的農民革命理論原則。

儒勒剛到海南才一年多,剛重新抓住中國的脈搏,就要遷往另一個崗位了。他在這個島上的工作,使他結識了印度支那總督,而後者欣賞這位官員「盡職的合作,他那精細、謹慎、有謀略和隨和的優點,使他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在國共兩黨的爭端中,使法國在海南的利益完好無損」。當然,儒勒一方面為在離開海口時有這樣的評價而欣慰,另一方面也對能離開此地感到鬆了口氣。與其說是出於島上政治的緊張,不如說是由於麥爾塞黛表現出了疲勞的徵兆 。「樂和甘夫人的健康狀況較差,不能忍受臨海而居。醫生建議樂和甘夫人避免海洋性氣候。所以,我期待有一個不直接靠海的職位。」儒勒1928年這樣寫信給他的上級。於是,上級為了滿足他的要求,將他調到了1913年曾任職的漢口。

在這個重要的城市裡,蔣介石在一年前剛剛奪回英國租界,其緊張氣氛遠非海口能比。國共兩黨的衝突在這裡是家常便飯。儘管儒勒認為上級遺忘了他,然而他還是以最大的忠誠來盡到職責,就像法國商務總管在寫給外交部的信里說到的一樣:「曾委任他管理許多地方,有些地方十分艱難,例如廣州和漢口。他忠誠地完成了任務,我請求大人正式承認他在最近漢口的事件中的盡職盡責的表現。多年以來,他雖然被放在(提升)名單的最前列,樂和甘先生在從比他更年輕的同事的一次次升遷中,得出的結論只能是,部里毫不滿意他的工作和服務。我因此自動來為他證實不是這樣。」可是不久,儒勒在事業上的失望,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因為他的家庭中出現了悲劇。

1929年4月19日,三個小樂和甘中最小的一個:皮埃爾,被肺炎奪走了生命。無法想像兩位父母和兩個孩子的痛苦,尤其在這死亡來得如此可怕和不公正的情況下,痛苦也更尖銳。他們剛在法國送別了瑪利亞回來,在中國剛找到重新開始生活的線索,命運彷彿就向這個家庭投下了不祥的符咒。

麥爾塞黛不能再呆在中國,她還擔心扎維也會染上肺炎。5月16日,儒勒緊急致電給部長,「根據醫囑,樂和甘夫人和我們的兩個孩子必須非常緊急地返回法國」。儒勒不能離開崗位,是麥爾塞黛帶著兩個孩子坐船回的法國。幸好扎維並未染病。

對於獨自留在漢口的儒勒,這是漫長的孤獨歲月的開始,也是他漂泊的真正開端。他是一個三年前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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