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09~1912 :學徒歲月1909~1912 :學徒歲月-1

那麼,我將要最終明白關於中國的問題……

阿爾伯特·倫敦

四川古稱天府之國,是中國西南腹地的一個重要省份。儒勒就是在這裡放下了他遠來中國的行李。好幾股外國勢力在這裡駐紮,就像所有最落後的地區一樣,四川刺激著最強烈的貪慾。它擁有尚未開發的自然財富(米、茶、水果、煤炭、絲綢,等等)。四川的地理位置也不比長江出海口的上海遜色,它有由英國人佔據的到西藏的入口,也同時和法國人影響很大的雲南省比鄰,它的地理、戰略和經濟地位都十分重要。這就是為什麼法國像其他的外國勢力一樣,通過它在重慶和成都的領館,開啟了在四川的外交和商業活動。

「一個熙熙攘攘的城市,有人氣,但不俗氣。不太整飭,也不太複雜。街道上鋪著熨貼的大塊砂岩石,灰紫色,穿襪子和木屐踩上去都很柔軟。街上既充滿了往來的腳步聲,又有輕鬆而風度翩翩的噠噠小跑。富有的大商店不停地向外流散出絲綢。很難想像那裡的色彩,氣味……」

謝閣蘭想像中的「世界盡頭的大城市」,最後在現實中被他找到,這就是成都。維克多·謝閣蘭在第一次中國之行行將結束的時候,碰到了儒勒·樂和甘。後者在他1909年停留在成都期間,還騰出床來給他睡。

成都像紫禁城一樣是被城牆四面環繞的,城牆的四個角上城門敞開。因為發達的絲綢業,所以商業繁盛,人們把它叫做「錦繡王」之城。這個商業現象,和它滋養的生命活動打動了謝閣蘭,以至於他忘記了艱苦的現實。呂西安·博達爾則通過大量的形象材料,展現了和謝閣蘭心中完全相反的現實,他說:「成都,這個下水道,這個監獄」,對我們顯示成都像是最糟糕的城市,那裡到處是糞便交易,周圍是砍頭示眾、麻風乞丐和日常的搶劫。幸好,他最後還是妥協了。其實是心懷畏懼的虛偽造作的風格,導致了他這樣評價成都:「一顆珍寶,一種永恆的快樂。」觀點和視角如此不同,給我們帶來一種神秘感。顯然,四川的首府在它的來訪者眼中留下了最矛盾的形象。

到了成都,這個儒勒的一個北京上司眼中「中國最西」的地方,儒勒·樂和甘沒料到進入了一個在封建和現代分界線戰鬥的地方。對於儒勒而言,這三年毫無疑問是學習的三年。當然一方面是對他從事的外交職業的學習,另一方面也是對這個在西方人眼中相當複雜的中國的了解和學習。正是在這裡,儒勒吸收了他的第一層中國知識,使他今後三十六年的生活都受益匪淺。

在二十世紀即將來臨的時候,中華帝國需要給自己配備一個和現代世界接軌的行政系統,舊體制漸漸被淘汰。第一批中國大學成立,畢業生到國外深造,1905年,科舉制被取消,再也不存在舊式的封建官僚了。也就是說,儒勒所描繪的到處去拜訪滿大人的情形,在當時就已經是過時的景象了,這或許也是這些描述的價值所在。

成都,1909年6月28日

親愛的媽媽:

今天本來是我指望的休息日,卻累了一天,現在才給你寫信,因為我們今天作了些官方拜訪。

看看這些拜訪是如何進行的吧。早上9點是約定的時間,我們帶著大隊人馬從領事館出發:

1) 六個士兵(都是領事館的僱員),穿著紅色的緊身短上衣,上面印有「法國領事館」的中文字樣。上衣的每側都有一片圍裙,上面印著的橄欖枝和RF。

2) 一個舉陽傘的人(滿大人才有的特權)。

3) 兩個徒步的僕人,穿著天藍色長袍,系著紅白蘭三色腰帶。

4) 領事的綠色轎子,頂上裝飾著一個銀球。(綠色是滿大人專用的顏色),轎夫身著深藍色。

5) 副領事(我)的轎子,轎夫身著天藍色,袖領處為白色。

6) 總是跟著我們的一大群老百姓。

到了目的地,一個僕人交上我們的名片,有時要經過幾百米的傳遞,名片才會到達主人手中。當打開大門或有人從窗戶上發出指令,轎子才可以進去。穿過院子,下轎出來。一個家僕將我們的名片舉到齊眉處,然後往後倒退。我們終於看到要拜訪的主人了。我們要把右手放到左手裡,保持這個姿勢,把兩隻手舉到嘴的高度,然後鞠躬。主人也同樣還禮,然後依然沉默著指引去客廳的道路。在客廳門口,我們再重複抱拳作揖的禮節,然後再進去。

客廳擺放著一排靠椅。中央放著一張方桌和四把椅子,這正好是來賓的數目。桌上有鮮花,香檳酒杯,裝滿餅乾的小盞和茶杯。茶杯是一個放入茶葉的小碗,加上一個蓋住它的更小的碗。後一個小碗是為了加水後防止茶葉被人飲入。還有一個煙灰盤。

總是沉默的主人請您入座。茶沒有直接放到桌上,主人從家僕的手中拿過來,放在您面前。受寵若驚的我們要作一個模糊地阻攔手勢,把手放到他的手臂上,阻止他為您如此服務。然後,為了還禮,您應該端起另一杯茶,敬給滿大人,他也要做一個空泛的阻止的動作。大家落坐,滿大人在中央,領事在右方,我在左方,一個中文翻譯在主人對面。

好了,尋常的套話開始了:「貴土實在另人驚嘆」。「鄙鄉就是太熱」。大家點燃一支煙,倒香檳酒,滿大人請客人吃一塊點心。這時候,我們也要給他拿一塊,然後領事就舉杯,低頭,飲酒。大家再寒暄幾句,呷幾口茶,放下杯子,這個姿勢就等於說「我得走了」。我們要阻止滿大人再送。互相再作揖行禮,就告辭了。

就這樣,我今天一天吸了十根香煙,吃了十塊點心,喝光了十杯香檳。這就是等於說,我們做了十次拜訪,因為每次都是完全相同的禮儀。

滿大人都穿著寶藍色帶植物紋樣的長袍,戴著禮儀專用的草帽,帽子是圓錐形的,頂上插著紅色流蘇和孔雀毛,按照級別帽上還有紅寶石或綠寶石。從明天開始,我們要接受十次回訪。我還要整整兩天在酷暑之中披掛我閃亮的制服行頭。

拜訪繼續,這次是去看望成都的一位重要官員:省長。讀過儒勒的記錄,直接看他前面對官員拜訪的情形,我們傾向於相信法中友誼深厚堅固,所以中國人對他們的接待禮貌殷勤。這樣看就低估了在中方代表和外國勢力使者之間暗藏的緊張。我們從皮埃爾·邦思當第在1909年8月26日的一份報告中能看出,他描繪的中國官員對領事館的副官們不滿意的情緒。

現在要介紹儒勒·樂和甘在成都的頂頭上司,同時也是一位有經驗的外交家,向儒勒傳授了他大部分關於外交和中國的知識。1909年,皮埃爾·邦思當第在受任領事的同時慶祝了他的50歲生日。像儒勒一樣,他也是在遠東語言學院完成了中文學習,以學生翻譯的身份開始了外交職業,他的事業只在中國展開。維克多·謝閣蘭,後來成為他的朋友,非常欣賞他對自己那「令人吃驚的,可貴的,冷淡而忠誠的接待」,把他描繪成「波德萊爾的崇拜者,智慧的文人,探險家」。然而儒勒,他怎麼談論這個「邦思先生「呢?

「一隻熊」! 這是他們兩人坐「穿跨西伯利亞火車」的時候,儒勒對皮埃爾·邦思當第的描繪。這個令人發笑的綽號強調了這兩個人合作的不可意料的方面。一方面,是年過半百,充滿旅行和職業經驗的外交官,他了解中國,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十八年。另一方面,是個年輕的新手,對生活,對事業,對中國來說都是新手。一個不滿24歲的年輕人,在這樣一個不確定的冒險和由熱情激起的堅持之間搖擺。必須說明,有時候是出於鹵莽,他才對這位先生做了一些太急躁和傲慢的判斷,比如「這個老和尚」等。在穿越西伯利亞的火車上,他給母親這樣寫到:「他變得很可親,借走了我的筆和信紙……隨著時間,我們將要有所作為」。他母親熟悉兒子的行為習慣,立刻提醒他要注意尊卑禮儀。儒勒在1909年10月的一封信里回答說:「我記不得用了什麼過於粗俗的詞來談論邦思先生。我保證和他講話的時候從不這樣。至今為止,我不卑不亢地在我的職位上,因為我非常相信自己在這方面保持控制得很好」。看來,只是小錯誤! 兩人在成都的定居為今後兩人的接近做了最大的鋪墊, 1909年8月,邦思先生給儒勒一件禮物時顯示了真誠的關愛,使後者在給母親瑪利亞的信里說道:「這次又向我證明了,不應該急著給人下結論,這只不合群的熊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這兩個男人之間產生了相互的敬意。

成都,周二,1909年7月6日

親愛的媽媽:

由於我沒有習慣東一點西一點地告訴你我們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如果這封信寫得不好,我請你原諒。

中午的時候我們被請往道台家中。你可能不了解這其中個就。在這個「歐式」午餐會上,菜單上有十一道豐盛菜肴。道台大人很清楚,沒有點助興的東西,這樣的菜肴他吃不下,我也吃不下,就像所有的中式宴會一樣。有人不停地給我們斟酒:勃根第酒,波爾多酒……還帶一大杯水。在宴會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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