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羅迪南美容術

睡得正香的一助被老婆加久叫醒了。

一助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好冷的天啊。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刮大風,現在更是風急浪高。看來今天很難找到工作。

一助是橫濱碼頭上的臨時搬運工,俗稱「船蟲」。

「今天肯定找不到工作,去也是白去。」一助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助早上起床以後沒有洗臉的習慣。磨磨蹭蹭地爬起來以後,一邊發牢騷,一邊三下兩下穿好工作服,然後就坐在飯桌前等著加久把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早飯端上來。

加久挺著大肚子走過來對一助說:「在碼頭上找不到工作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衚衕口貼著一張小廣告,說是打算雇一個頭髮自來卷的大個子男人,月薪六十日元。」

「少拿我開涮!老子就是一個頭髮自來卷大個子男人,誰讓你嫁給我呢?」聽了老婆加久的話,一助很不高興。

「不是拿你開涮,牆上貼著的那張小廣告就是這麼寫的。」加久說。

一助生於能登半島。江戶時代有「能登相撲」這個說法,意思是能登半島大個子男人多,而且力大無窮。能登半島的大個子男人不但個子大,胳膊也很長。據說這種身材的男人很適合相撲。

一助身高五尺七寸有餘。當時的日本人個子矮,一助站在人群里,就好像現在身高6尺的人站在人群里那麼顯眼。一助他們村裡有一個叫能登嵐的相撲教練,據說明治初年曾名列前頭四或前頭五,隱退以後在東京開了一間相撲館,當了專職教練。有一次能登嵐回老家省親,見一助身高力大,就勸他練相撲。那個時候一助對相撲不感興趣,一口回絕了。

後來,一助跟村裡的年輕人打架,對方用鐮刀把一助的小指和無名指連根削掉,一助也不含糊,一腳踹在對方的小肚子上,讓那小子落了個終身殘疾。

一助覺得在村裡呆不下去了,離開家鄉去東京找能登嵐。

一助心想:索性一輩子干相撲吧。以前我總覺得自己不是干相撲的料,既然我能把那小子踹他一個終身殘疾,說明我還是很有培養前途的。我才二十二歲,將來成為一代橫綱也說不定。

沒想到在東京見到能登嵐,一助想拜師學相撲話還沒有說完,能登嵐就大吼大叫起來:

「你這混蛋,早幹什麼去了?少一個手指,手上的力氣就少了一半,少了兩個手指,對相撲運動員來說就等於是殘廢!回去!滾回去!」

能登嵐毫不客氣地把一助攆了出來。

好漢不吃回頭草,事已至此,怎麼也不能再回村裡去了。經人介紹,一助開始在碼頭上當「船蟲」。後來討了個老婆,在橫濱的貧民窟安家落戶了。

一助滿頭濃髮,生下來就是自來卷。頭髮一根一根地卷得非常地道。在村裡的時候,像他這樣的自來卷有好幾個,誰也不覺得新鮮,但是到東京以後,不論走到哪裡,他的自來卷都會成為人們議論的對象。

單身一個人的時候,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還有閑錢去理髮館推個光頭,娶了老婆就多了一張嘴,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就不去理髮館理髮了,隨便用毛巾一紮就算了事,自來卷都長瘋了。一助最討厭別人議論他這滿頭捲髮,不管誰說都不高興。

剛剛吃完早飯,同在橫濱碼頭當「船蟲」的鄰居來找一助了。

「喂!還沒吃完哪?今天是干颳風不下雨,好冷啊!」

「船蟲」鄰居在外邊一叫,一助立刻就出去了,倆人一起奔碼頭。在路上,「船蟲」鄰居說話了。

有句話你也許不愛聽,這人世間的事情啊,說不好,你身上要是有一件別人沒有的東西啊,你的運氣就來了。你看,這兒貼著一張小廣告!

可是,「船蟲」鄰居不認字,一助也不認字,不知道小廣告上寫的是什麼。

到了「船蟲」們集合的地方,大家正在議論紛紛,說是在橫濱各地都看見小廣告了,「船蟲」們集合的地方也有。

其中有兩三個識字的,看過以後對一助說:「嗨!一助!這張小廣告上說,要僱用頭髮是自來卷的大個子男人。工資可高啦,先發十日元,月底再發五十日元。說是要去日本各地巡迴演出,一個月以後回來。日本壯士大戲劇。哈哈,在戲裡演壞人吧。一助再合適不過了,一助!你去試試吧!」

這天,一助不管走到哪兒都能聽到這種叫人惱火的話。

早晨起床的時候那種不好的預感成了現實,一助沒有找到工作。管他呢,先去試試再說,一個月的巡迴演出就能掙六十日元,哪兒找得到這麼便宜的事?就算只能拿到先發的那十日元,剩下那五十日元他賴賬不給,也不比當一個月的「船蟲」掙錢少。

於是,一助找識字的人念了念小廣告上寫著的招聘地址,直奔本牧妓院街的「T&K兄弟商會分館」。

妓院街的鋪子開門都很晚,「T&K兄弟商會分館」只開了很窄的一條縫。好像是一家賣西洋酒食的商店。一個長著紅鼻頭的鷹鉤鼻子的西洋男人正在打掃衛生。

一助說明來意,西洋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助一陣,大概是對一助的自來卷和大個子表示滿意吧,馬上就帶著一助往裡走。走出商店後門是一段走廊,拐過一個彎有一扇門,拉開那扇門以後是樓梯,順著樓梯上樓之後,進了一個光線很暗的小房間。小房間里沒有窗戶,只有房頂上幾塊透明的玻璃瓦。

把一助領來的那個長著紅鼻頭的鷹鉤鼻子的西洋男人讓一助在這裡等一會兒,關上門就走了。一助等了好一陣,才進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很奇怪的西洋人。這個奇怪的西洋人日語說得很好,一助感到驚慌失措,有點兒害怕。奇怪的西洋人讓一助坐下,非常滿意地點著頭對他說:「你的,很好!」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十日元的鈔票放在桌子上,往一助面前一推。

那以後一個半月過去了,一助一直沒有任何消息。

加久在一助那天早上離開家之後的第五天,收到了一助的一封信。信當然是別人代筆,說是一個月以後回來,信封里還有一張十日元的鈔票。可是,一個半月過去了,還不見一助回來。肚子里的孩子眼看就要出生了,加久跟鄰居商量了一下,去警察署報了警。

警察立刻去「T&K兄弟商會分館」,問一個半月以前來沒來過一個大個子頭髮自來卷的日本人。「T&K兄弟商會分館」的人說,沒有來過那樣一個日本人,在這裡住的全是西洋人,也沒有聽說過「日本壯士大戲劇」,另外,也不記得曾經貼出過那樣的小廣告。

警察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人家「T&K兄弟商會分館」是經營西洋的酒類和食品的,怎麼會招聘演戲的演員呢。那個小廣告也許是有人搞的惡作劇。

警察展開調查,確實有不少人看到過那個小廣告,而且有人知道一助去應聘了。於是警察帶著證人,再次來到「T&K兄弟商會分館」詢問。

「我們從來沒有張貼過那樣的小廣告。」西洋人還是這樣說。

警察只好帶著證人沮喪地退了出來。

一助就這樣糊裡糊塗地失蹤了。

※  ※  ※

克子結婚以後的第17天,娘家的人來報告說,克子的哥哥大伴宗久侯爵病倒了。克子這兩天胸口疼,一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聽到這個消息,胸口疼得更厲害了。她立刻跟丈夫宇佐美通太郎坐上馬車,直奔大伴家的豪華宅邸。

克子和通太郎走進哥哥宗久的房間之前,被無精打採的叔父大伴晴高和醫生小村攔住了。

「我哥哥怎麼樣了?」克子著急地問。

晴高衝剋子擺擺手,「噓——安靜點兒,安靜點兒。」晴高看上去非常緊張。

「病得很厲害嗎?」克子問。

「姑且不論有沒有生命危險吧,脾氣特別的暴躁。」

「嫂子在哥哥身邊嗎?」克子又問。

「沒有,沒有,誰都不在他身邊。他不要任何人陪他,一有人到他身邊,他就大發脾氣。但是,他說想見克子。你先坐下,讓我們把病情跟你大致說一下。」

晴高讓克子坐在椅子上,跟醫生小村一起,把宗久生病的經過說給克子聽。

宗久第一次發作,是克子結婚第六天的時候。那時候,宗久一個勁兒地說胡話,看著一個地方大叫:「誰在那兒?你是誰?」他看著的那個地方實際上什麼都沒有。大白天的,就像做惡夢的時候夢見了魔鬼。

兩天以後,病情總算穩定下來。夫人阿忍一直守在身旁,除了寢室和書房以外哪兒都沒去過。家裡人以為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可是,昨天晚上突然又發作了。這次比上次嚴重得多,宗久拿著日本刀,逼著夫人阿忍跟他一起死。夫人逃到哪裡他追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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