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悲慘人間

從明天起就進入十二月了。車夫舍吉雖然不是那種會感嘆時光流逝的人,不過一年中最後一個月的感覺就是不太一樣。天氣從昨天開始變冷,舍吉披著毛毯,瑟縮在上野廣小路的十字路口一角,等待客人上門。上野車站平常就聚集許多車夫,但因為舍吉算是自營,只能在十字路口處等待客人上門。這一行和轎夫一樣,視客人大方程度,偶爾才能得到不少小費。

瞥一眼商店街里的鐘,剛好九點。正想往人多的地方移動時,迎面走來一位年輕紳士,雖然整張臉埋在黑色外套的衣襟里,帽檐拉至眼窩,卻難掩俊俏臉龐,留著兩撤八字美胡,看上去約莫二十六七歲,手裡還提著一個體積很大,但似乎不會很重的包包。

舍吉將車子推向他:「老闆,請。要上哪兒啊?」

「我不坐車,不過想差你去趟本鄉真砂町,一間姓中橋人家的別墅。」

「是,沒問題,」

「去那兒拿件行李,再送到濱町河岸的中橋本家。你一拿到行李,別墅那邊的人就會賞你兩元當酬勞,然後趕在十點前送至本家。」

「是,沒有別的吩咐了嗎?」

「沒有。快去吧!」

年輕紳士說完便往上野車站方向走去。走了一段上坡路穿過三丁目,就是真砂町。舍吉好不容易走到中橋別墅門前,敲門大聲喊了四五分鐘,大門總算打開,出現一位看似警衛的老人。

「明明不久前才開的門,你是方才那位車夫嗎?」

「我不知道您所說的車夫。我只是受人之託前來拿件東西,酬勞是兩元。」

沖著這份優渥酬勞,舍吉盡量擠出和善的笑容,老人將行李遞給他,也給了兩元,舍吉向老人道謝,但老人卻氣沖沖地回答:

「沒必要向我道謝,別把人當白痴耍,趕快走吧!」

「是。」

反正酬勞到手了,沒什麼好抱怨的。雖然舍吉不將老人那番氣話當一回事,但下坡時他一直思索。濱町並不會很遠,趕路送件行李根本不算什麼,不過這兩元也並非白賺的。中橋英太郎可是當今名人,聽說靠著海外貿易以及舉辦各種演出賺了不少錢。雖不知這沉重行李里到底裝些什麼,反正不會是蟲蛇以及鬼魂之類的怪東西,不過倒有可能是黑市買賣的金銀財寶呢!舍吉連釋迦牟尼佛都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大概也不在乎偷竊被發現吧!決定今晚不送行李了,乾脆留在身邊一晚,一窺裡頭的東西,於是他將行李載回下谷萬年町的貧民窟自宅。

這時還是王老五的他沒什麼顧慮,喝了幾口途中買來的便宜酒,微醺了起來。舍吉感覺思緒輕飄飄的,開始使力解開行車上的繩子,掀開蓋子一看,不禁猛然跌坐在地,全身虛脫,原來裡面藏著一縣慘遭虐殺的女屍。

舍吉嚇得屁滾尿流,一夜沒睡坐在屍體旁思索該如何是好,卻怎麼也理不出頭緒。想趁天未亮時用車載擊別處丟棄,但就算做慣了壞事,這時也機靈不起來。正在苦思該丟到哪兒時,警方已經找上門了。

※  ※  ※

轄區警方認定舍吉犯案,正積極追查女屍身份。警方認為這名女子慘遭車夫姦殺,之所以沒有立刻棄屍,而將其載回家,是為了奸屍,如此簡單便認定一切。

只有一位巡警存疑,為慎重起見,警方依舍吉所言,前往中橋別墅查訪。詢問警衛後,意外發現舍吉所言屬實。不過別墅警衛所言也有些奇怪。

「的確有這麼一回事,不過那車夫簡直把人當白痴耍,不明白那傢伙到底想幹嗎。」

「把人當白痴耍,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被搞得莫名其妙,當晚那人拉著車來到別墅玄關前,放下一件行李,說是要送到本家,待會兒有人會過來拿,記得將行李和酬勞兩元交給他,說完便放下兩元走人。之後隔了三四十分鐘又折回,拚命敲門,拿了行李和兩元便離去,這種莫名其妙的行徑真叫人不齒!」

「原來如此,那麼放下行李的那個人是誰?」

「你在說什麼?就是同一個人啊!約一小時後又回來拿走行李。」

「是同一人嗎?」

「當然是同一人!會有車夫花兩元請人做事嗎?以前有那種偽裝旅客的小偷和黑心轎夫,現在東京的害蟲當然就是人力車夫,那些害蟲怎麼可能花兩元如此豐厚的酬勞請人做事?八成是在居酒屋小酌的時候,編出什麼行李寄放在此的狡猾詭計吧!」

年輕巡警將此事向局裡回報,已是傍晚之時。

不過僅是這份奇異的報告並不足以動搖局裡意見,此時同一個轄區內也發生了怪事,事件主角為同住萬年町貧民窟的人力車夫音次,不過和舍吉不一樣的是,音次是上野人力集會所的車夫而非自營。

昨天傍晚近六點,暮色深沉,他拉車回公園,正通過現在西鄉陸盛的銅像附近時,有位年約二十二三歲的妙齡女子叫住他,於是載她由池端往帝大方向,經過以前謠傳的狐狸出沒處一帶時,她說:

「我有點不舒服,停車。」

於是車子停下。女人下車走了五六步,站了一會兒:「哎呀!手帕掉了,那手帕有香水味,應該能馬上找到,麻煩你蹲下來在我腳邊找找。」

音次提著燈籠,蹲在地上,果然在女人腳邊找到手帕。

「小姐,這味道好香啊!」

「是啊!這可是高級進口香水,日本買不到。喜歡就多聞幾下啊!」

她開玩笑地說,連連音次也感受到那般妖嬈氣息。花前月下,眼前女人又親切,不禁讓人心神蕩漾,理智盡失。就在他忘情嗅著那迷人香水時,竟失了意識。待音次醒來,身上的車夫服早被剝個精光,看來似乎在地上昏睡了兩三個鐘頭,好險沒被冷死,還算幸運。可是人力車連同衣服全都消失不見,一想到那地方謠傳是狐狸出沒之地,搞不好真的撞鬼了。音次臉色鐵青,死命地逃回家。」

隔天,音次的車被發現丟棄於帝大校園,車上還留有一套車夫服,以上便是整件怪事的經過。依舍吉所言,委託人是個眉目清秀的年輕紳士,音載的女客則是年約二十二三歲的女子,供述有所出入,於是喚了音次來問話,

「是。借著燈籠亮光依稀瞧見她的面容,應該是個標緻美人。不過因為天氣寒冷,她用披肩從鼻子開始將全身裹得緊緊的,所以實在看不清楚,記得好像梳了英國式的時髦髮型。」

披肩對現代人※來說可能有些陌生,現代人太可能會打扮成這副庸俗流行的德行,也就是用一件毛毯似的布料將全身裹住,像穿長斗篷一般罩住全身,搭人力車時可拿來蓋住雙膝,賞花時可當坐墊,搭馬車時可拿來當蓋被,是明治二十年左右風靡一時的婦女流行裝扮。(※作者創作這些短篇的時間,基本是1950年前後。)

因為幾乎蓋住全身,的確看不清面容。

「有帶著類似行李的東西嗎?」

「沒有,投帶什麼行李,只有帶一包看起來不是很重的包裹。」

完全不符合。

不過局裡也有資深警員檢視屍體後,對於舍吉的罪行存疑,因為兇手個性似乎相當冷酷,死者不但慘遭勒斃,雙眼還被扎入釘子,若是舍吉涉嫌姦殺,會施以如此殘酷的手段嗎?況且仔細鑒識後,並未發現有任何施暴痕迹。

其他資深警員賄其他看法:

「雙眼被扎入釘子、偽裝成兩名車夫,當然全是舍吉的詭計。之所以沒有施暴痕迹,是因為在自家可以盡情發泄,這和野地施暴的情形可不一樣。至於音次那傢伙被狐狸迷倒一事,應該與此案毫無關聯。」

話雖如此,不過舍吉挨到早上才處理,甚至找不到地方丟棄,這一點卻非常詭異。

前往中橋別墅查證舍吉所言是否屬實的年輕巡警仲田,是位思路縝密的優秀偵探。由於舍吉所言屬實,因此此案應該與中橋家有相當密切的關聯。

翌日,他在中橋家附近進行地毯式搜查,打聽到中橋有位叫比佐的小老婆住在向島,立刻前去探訪,意外得知比佐於十一月最後一天失蹤,迄今杳無音訊。比佐的母親和女傭前往警局報案,比佐成了失蹤人口。

舍吉似乎有希望洗清嫌疑,因為這不是單純的車夫殺人事件,不僅與中橋家密切相關,而且是潛藏著重大陰謀的計畫性精密犯罪,警方備感棘手,希望借重結城新十郎之力遮住殺人魔,何況兇手擁有蓋世狡智,撇下重重詭計,堪稱明治年間一大智慧殺人事件,就連天才新十郎也覺得必須費點心思才能解此謎團,如此趨近完美的犯罪計畫,在國外也很少見,猶如一位具有藝術家性格的天才所創造的作品,新十郎如此向人讚賞過。

※  ※  ※

以新十郎為首,警方開始派出探員多方查訪比佐的身世背景,果然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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