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莊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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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周是從星期三開始的。

開車來到山腳下的村落要花一個小時。我在學開車的時候,曾經因為自己是女性而被人輕視,但不知不覺也順利學成了。在這裡要是不會開車的話,就無法完成工作了。

東西要買一個星期的份。因為魚的新鮮度很重要,所以我不會預先囤積。食用肉成熟(註:肉成熟是指動物屠宰後,肉發生了一系列的生物化學變化,使肉增加風味,變得柔嫩多汁,此時的肉即為成熟肉)得恰到好處的話,會變得很美味,所以要預備少許。雖然食物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燃料。考慮到以防萬一,我總是會多買一些。

買齊東西之後,我習慣在村落中唯一一間咖啡店裡喝咖啡。這就是星期三的工作,我在大量購入一個星期份的材料後,就會產生一種「啊,這周也開始了」的心情。

我一邊留意著路邊有沒有什麼不結實的地方,一邊登上山道,不久,坡道變得平緩起來,道路延伸向了綠野的正中央。仰望上方,只見頭頂上就是萬年積雪不化的險峻山脈。為了不讓特意買來的東西被顛壞,我緩緩地開著車。一打開窗,冰涼的空氣就灌入了胸中——即便在夏天,這兒的空氣也是冰涼的。

八垣內甚至會讓人以為是人世間的天堂。這個高地被當作別墅用地而一點一點地開發了出來,在秘境深處,建有一幢孤零零的、遠離其他別墅的宅邸,從遠處就能看到它那可愛的三角屋頂和煙囪。

三角屋頂上設有雞形的避雷針兼風向儀。這棟建築的名字就是從展翅高飛的雞這個有點奇怪的造型而來,叫作「飛雞館」。

我就住在這裡。

飛雞館是貿易商辰野先生的別墅,他的主宅位於東京的目黑。

在十年前,他為了妻子,下決心要在日本最美的景色之中建一棟別墅,地點挑在了八垣內。工人們將嚴選出來的建築材料一點點地運進冬季被大雪封路的八垣內,據說到竣工為止,一共花費了五年的時光。

我是在飛雞館建成四年之後才受到僱傭的。

當時,我受雇於一戶叫作前降的家庭,負責全部家務以及一些特殊的外聯工作。

然而,有一天,我被前降先生叫了過去。

「屋島君,你雖然年輕,但真的做得很好。我和妻子都認為你是我們家的寶貝。」

「多謝誇獎。」

我俯首鞠躬,但已經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叫我過來的真正理由。

「但遺憾的是,我們家已經沒有錢再繼續僱用你了,這棟宅邸不久也要轉讓出去。這麼久以來辛苦了,但希望你能在三個月以內辭職。」

我很清楚前降家資金周轉不靈這件事。

夫人比較少買東西了;賣家送來的葡萄酒的品牌檔次也下降了;對外的公關費也沒有以前那麼充足了。這些意味著什麼,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不過,突然把你叫過來,你也很為難吧。要是沒有去處,我先幫你把下家找好。如果是你的話,相信不管去哪裡都能過下去吧。」

我心懷感激地接受了主人的提議。

就這樣,我被介紹給了飛雞館的主人辰野嘉門先生。雖然辰野先生是第一次和我見面,但他卻對我一視同仁,露出沒有一絲陰霾的開朗笑容,說道:

「我從前降君那裡聽說了你的事。現在正好有工作要託付給你。」

辰野先生提出的薪水數字也非常不錯。他是那種會讓人想在他手下做事的人,但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工作的場所。

辰野先生說的工作是管理別墅。在前降家的時候,我曾經做過管理別墅的差事。或許辰野先生就是看重我這方面的經驗吧。對我而言,沉悶的外聯工作已經有些厭煩,而管理別墅則是一項很有吸引力的工作。

不過,八垣內畢竟還是太遠了。雖然這份工作是前降先生特意為我介紹的,但我還是打算拒絕。之所以會答應辰野先生,先去實地看一次再說,其實只是因為顧念前降先生的情分而已。

然而,一見到飛雞館,這種心情就消失無蹤了。

四月的時候。

別墅用地八垣內被雄偉壯觀的神垣內連峰所包圍,擁有清澈而豐富的水源。從觀光客和登山者也會造訪的入口處,透過樹木之間的縫隙,可以看到裡面的別墅。從那裡繼續深入,身旁的風景就變成了殘留著許多積雪的泥沼,開車經過三十分鐘之後,就能夠看到在彷彿與世隔絕的美麗自然中,矗立著一棟有著三角屋頂的建築物。

磚牆呈芥末色,雖然夾在白樺林之中,卻與周圍的顏色很協調。煙囪是淺灰色的,有趣的是,它是由大小不一的石頭搭建而成的,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建築一般。

內部裝修採用了大量的枹櫟,雖然不夠華麗,但頗具匠心。來到走廊上,深褐色的房梁彷彿魚骨一般相連,支撐著刷有白色塗料的頂棚。是肋骨穹頂的一種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用木頭做的。

製圖室的地板是用精緻的拼木工藝做成的,腳踩在上面甚至會讓人覺得可惜。壁爐台上的磚塊排成了籬笆的花紋,令人看得入迷。通過大落地窗可以直接走到戶外地板,流淌著冰雪融水的小河就近在眼前。這條小河很淺,只達足踝,一到夏天就很適合玩水。餐廳的小窗上鑲嵌著格子花樣的彩色玻璃,紅色、黃色、藍色的光紛紛投映在地板上。

走上階梯,鋪著地毯的房間內有明亮的飄窗,可以坐在窗台上眺望八垣內的自然風光。在發現建成書院樣子的日式房間時,我露出了微笑,果然還是想要這樣的房間啊。而當我開始覺得好想在另一個架子上放置白瓷小花瓶的時候,估計就已經愛上了飛雞館吧。

「怎麼樣,是個好地方吧?」

領路人這麼說道,我默默地點頭。在那周之內,我就跟前降家辭了職,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向八垣內的深處走去。

我一天的工作就隨著早上打開一扇扇窗戶而開始了。

天色還暗的時候,我就起床了,把窗戶一扇扇推開,注意不在玻璃上留下指紋。從一樓的角落、靠近管理員室的地方開始,到製圖室、餐廳,還有廚房。裝有隔音設備的唱片室的窗戶很堅固,需要一點技巧才能打開。走上二樓,一扇扇地打開窗戶,最後是日式房間的拉窗和防雨窗。

在空氣流通的期間,我以小河的流淌聲為背景音樂,吃著早飯。菜色大都是米飯配煎雞蛋以及少許蔬菜,也曾加過火腿。爐子如果不用的話,就會漸漸損壞,所以有時也會烤麵包。

吃完早飯後,再按順序一一關閉窗戶。總覺得通過更換空氣的舉動,可以讓飛雞館每天早上都神清氣爽地重獲新生。

只有一間房間的窗戶沒有關上,就這樣我開始了打掃。要在一天之內打掃完飛雞館,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而且,也沒有必要每天都把所有房間打掃一遍。我每天依次打掃一兩個房間,花上好幾天把整個宅邸全部打掃完畢。

上午就這樣結束了,下午的工作根據每天的安排,各有不同。

為了短期內能夠自給自足,內院里預備了小型的菜園。春天,住進飛雞館內不久,我就耕地扶壟,種下了秧苗。雖然成活的蔬菜有限,但土豆、番茄、菠菜等都另有一番風味。如此一來,就算辰野先生帶著朋友過來,也能讓他們滿意吧。

維修保養汽車也是我的工作。這輛車是聯結飛雞館與山腳下村落的唯一一條生命線,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辰野先生的財產。如果保養得不夠仔細,讓車子壞掉的話,就對不起辰野先生了。因為維修的時候,手和臉免不了要被弄髒,所以我不是很喜歡這份工作,不過,半個月保養一次是必不可少的。

雖然我覺得這把槍從來沒被使用過,但偶爾也要為它上油。如果在關鍵的時候,被灰塵堵住的話,就麻煩了。

亞麻布的管理也不能疏忽。為了不讓它們發出霉味,即便一次也沒用過,也要定期清洗。

準備藥品也是我的工作。醫院很遠,如果有客人在旅居此地的時候,身體不舒服的話,暫時就會由我來進行護理。而且,也要考慮到我自己身體不適的時候,所以醫藥物品不能疏忽大意。為了不在緊要關頭時,繃帶和擔架由於陳舊而變得不衛生,有時就要替換成新的。偶爾也要組裝一下為急症病人準備的簡易床鋪,檢查有沒有什麼異狀。

夏天,我要在飛雞館的周圍除草。生長出來的雜草就像高地植物那樣,線條纖細,似乎完全沒有惱人的生命力,但即便如此,也要除掉。

冬天,我一個人怎麼也來不及除雪。於是,我買來大量食物、燃料和書籍,窩在宅邸里。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就會爬上屋頂,把雪一點點掃下來。

我每天都在工作,就這樣經過了三個月、半年、一年。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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