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4 托宣預言

油燈中搖曳的燭火將冰冷的石造床台投影在地板上,形成複雜的黑影。

米娜娃仰躺在床台上動彈不得。她全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氣,只能仰著頭一臉茫然地望著頭頂上那片天花板。牆邊的柱子上刻著幾名手持酒壺與豎琴在狂舞的夜之女神。

(這裡是……)

指尖傳來冰冷與疼痛的觸感。

(銀陰宮。聖都王宮的地底下。)

(是女王的夫婿……殺死女王的場所。)

她想轉頭察看四周,卻無法如願。她從眼角餘光——披散在床台上的紅髮延伸處,看到有人正朝著自己走來。

(又來了,是預言。)

(是誰?要殺我的人是誰?是克里斯嗎?)

那人高舉著雙手,手中握著由黑曜石研磨,持柄呈羽翼狀的匕首。那是奪走歷代托宣女王性命,沾滿鮮血的禁忌之劍。

米娜娃這時才驚覺,對方的長袖袖口上鑲著翡翠。

(是太王陛下的衣服。)

(那麼,這個人是——)

那個人將匕首高舉過頭,不僅遮住了油燈釋放的光芒,同時也讓米娜娃無法看清楚他的長相。但是下頷看來年輕緊緻,臉頰也顯得十分纖瘦。

(是父王陛下嗎?)

(換句話說,這並不是預言,而是母后被殺的記憶?)

刀刃尖端映照著燭光閃耀著,在光色變化中緩緩落下,刺進米娜娃的胸膛。

刀尖刺進胸膛時傳來一陣劇痛,讓米娜娃甚至連哭叫聲都發不出來。鮮血由體內湧向喉嚨,疼痛蔓延到身上的每一根骨頭。

(會痛?為什麼?)

(難道這不是母后的記憶,而是托宣預言?)

刀尖緩緩沒入心臟。燒灼般的痛楚逐漸在全身蔓延開來。米娜娃扭動著身子想要抓住男子的手臂,但是她的肩膀、側腹,和手臂卻止不住地痙攣著。

白熱化的疼痛直衝腦門,呼吸和四肢開始拾回知覺。

「……啊啊啊啊啊啊!」

喉嚨呼喊出聲音,撼動著裹住米娜娃的血色黑暗。

米娜娃猛然彈起身來。

棉被從肩膀滑落。寒氣隨即將她包裹,前一刻還侵蝕著全身上下的熾熱感受瞬間消失。米娜娃抱著自己裸露的手臂止不住地顫抖著。

她環顧四周昏暗的空間,伸手摸了摸自己坐著的床板。床板不是石頭做的,而且也有鋪墊被。她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彼方已經微微染上一抹清澄的靛色。

現在大概就快要天亮了吧。

耳邊傳來腳步聲與推門時門軸的摩擦聲,一道細長的光線從門縫透了進來。

「……蜜娜?」

是弗蘭契絲嘉的聲音。米娜娃這才終於回過神來。自己現在是在聖卡立昂城堡內。她就睡在弗蘭契絲嘉隔壁的客房裡。

「不好意思,我把你吵醒了嗎?」

米娜娃一邊撥著蓬亂的頭髮,一邊把腳放到床下。

「沒有啦,我本來就還醒著……我可以進來嗎?」

「……嗯。」

弗蘭契絲嘉拿著油燈走進房裡。她身上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套她平常穿的黃黑色相間的便服。雖然靠著油燈微弱的光線不太容易看出來,但她的眼睛下緣已經冒出了深深的黑眼圈。看來她又熬夜了吧。

「你還沒睡呀?再這麼勉強自己,到時候寶拉又要罵人了喔!」

「我的事情你就先別管了。蜜娜,你……又夢到托宣預言了是嗎?」

弗蘭契絲嘉將油燈放到桌上,走到米娜娃的床邊坐下來。米娜娃垂下頭輕輕點了一下。看來她不只是在夢中驚叫,在現實當中也大聲喊出來了。

「克里斯現在不在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噬星之獸》在身邊的話,他就會吃掉米娜娃身上的死兆。一開始,米娜娃也是基於這個理由才將克里斯留在身邊的。後來因為有太多理由讓她想跟克里斯在一起,所以差點就把最初的原因給忘了。

「我最近每天都會做一個夢。是之前也曾經夢過的預知夢。」

米娜娃環抱著自己的肩膀。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預知夢。」

「怎麼說呢?」

弗蘭契絲嘉將臉湊到米娜娃的面前看著她。於是,米娜娃便將夢裡的情況大致說給弗蘭契絲嘉聽。

「銀陰宮……那不是果胎托宣嗎?」

「不太一樣。這次夢見的人不是克里斯,應該是我的父王。我之前也曾夢到同樣的夢。不過,這陣子做這個夢的時候開始會覺得疼痛。」

米娜娃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是夢裡被短劍刺入的位置。如果在夢中死亡時會產生痛覺的話,那便代表這個夢就是預知夢,並不是母親死亡時的記憶。

(這麼說,之前的夢也是預知夢啰?)

米娜娃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如果重複夢到同一個托宣預言,那就表示這個預言非常強勢是嗎?」

弗蘭契絲嘉喃喃說道。

「應該說是愈來愈強勢……或許比較接近這種感覺吧。」

米娜娃一臉困惑,顫抖著說出這句話。一切就好像過去曾經夢到的果胎托宣——被克里斯所殺的未來,以及被太王所殺的未來,兩個未來彷彿在銀陰宮這個共通地點融合了似的。

這到底代表了什麼意義呢?

「蜜娜,看來你還是不要去聖都比較好。畢竟王宮的死兆就在那裡等著你,不是嗎?」

「你在說什麼呀!」

米娜娃抓住了弗蘭契絲嘉的手臂。

「我怎麼可以不去呢?既然希爾維雅不在,我當然更得要回去啊!」

一聽到希爾維雅的名字,弗蘭契絲嘉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她什麼都沒說。

希爾維雅以聖巡之名前往聖王國北境的德克雷希特,在該處受到安哥拉軍襲擊後行蹤不明。米娜娃深信她還活著,因為她是和自己一樣承繼了命運女神血脈的妹妹。她們甚至可以預見同樣的預言。理應也會承受同樣的死亡痛楚。

然而,現在米娜娃卻可以冷靜地思考救助希爾維雅的方法。她打算接受弗蘭契絲嘉的提議,和聖王國對話,雙方決定議和,她會以女王身分回到聖都統領聖王國和公國聯軍的所有兵力,合力阻止安哥拉帝國的侵襲。

「你不會生我的氣嗎?」

弗蘭契絲嘉忽然冒出這句話來。

「生什麼氣?」

「接下來,我會把希爾維雅陛下的狀況當作議和的籌碼。」

她打算向聖王國施壓,讓對方認為,要想從安哥拉帝國的佔領區內營救希爾維雅,與東方七國聯手是唯一的方法。而聖王國方面恐怕也只能接受這個提議。畢竟希爾維雅被殺的話,聖王國的局勢將會倒向擁戴米娜娃的公國聯軍那一方。

「不會。反正你一直以來都是把我當成道具,當成玩具在使喚的不是嗎?」

「聽到你把話說得這麼白,還真是讓人覺得沮喪呢!」

弗蘭契絲嘉笑著說道,不過從她臉上完全看不出來有半分沮喪的反應。

「如果可以解救希爾維雅,那我是不會介意的。」

米娜娃緊握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這時,耳邊傳來弗蘭契絲嘉的嘟噥聲。

「謝謝你,蜜娜。」

弗蘭契絲嘉真的變懦弱了,米娜娃好幾次都忍不住要這麼想。如果是以前的她,才不會管米娜娃生不生氣,更不可能在事後道謝或怎麼樣的。

「的確,以前的我才不會做出這種示弱的表現呢!」

弗蘭契絲嘉彷彿看穿米娜娃的心思似的自我解朝。

「不過,我最近也察覺到了,這種懦弱其實是必要的。」

米娜娃望著弗蘭契絲嘉那張陰鬱的側臉。

「怎麼說呢?」

「因為我得讓自己還像個人呀!」

米娜娃屏息以待,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弗蘭契絲嘉卻突然舉起手,將手張開後對著油燈的方向。只見手背上浮現出淡淡的紅色斑紋。

「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將自己性格中的懦弱全都拋棄。他讓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卻連復仇的機會都不留給我,就走了。」

弗蘭契絲嘉在昏暗光線中,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握緊拳頭。

「但這同時也讓我知道,我的勝利方式絕不能像那個人一樣。所以我必須擁有懦弱的一面。我必須帶著自己的懦弱趴在地上匍匐前進,在吃了一百次敗仗之後,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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