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響徹雲霄之鎮魂歌

卡米爾隔天一早,趁天未亮時爬上艾特利亞街旁的山丘。

他手裡抱著去世的哥哥留給他的遺物——魯特琴,並獨自一人爬上山丘。山丘四周濃霧瀰漫,彷彿將人層層圍繞般寒冷。

卡米爾以前從未來過這個山丘,今天是他第一次造訪。

山丘另一側的斜坡是墓地,其中卻沒有卡米爾去世的哥哥羅亞爾的墳墓。因為當時在迷宮喪命的羅亞爾別說是遺體了,連遺物之類的東西都沒能讓卡米爾帶回街上,而卡米爾當時也沒有錢替哥哥豎立墓碑。

不過,卡米爾還是相信哥哥的靈魂長眠於此。

從山丘上抬頭仰望,可看見一片湛藍星空,隨著群星光芒消失,也可隱約看見世界樹的樹影浮現在空中。

就在這個被世界樹巨大樹影給籠罩的鎮魂丘上,有幾萬個懷抱夢想,同時夢碎於此的冒險家們長眠於此。

卡米爾手抱魯特琴,開始用他那纖細的手指撥起琴弦演奏。

他正唱著安慰死者的鎮魂歌,歌聲清澈嘹亮,彷彿掀開了籠罩山丘的濃霧面紗,迴響至遠方。

當卡米爾唱完平日不常唱的這首鎮魂歌時,發現菲剛站在不遠處,他身上沒穿鎧甲,只是站在那兒微笑。

雖然卡米爾看過菲剛微笑的樣子,不過現在的菲剛的微笑中帶有哀傷的神情,甚至偷偷地流下淚水。

「你看了嗎?」

「菲剛先生——」

「你果然看過了啊。」

菲剛並沒有要責備卡米爾,只是想確認,所以不斷反覆問著。然後他緩緩走上山丘。

「你看了我的信對吧?」

「對不起——」

「沒關係。……我反而要謝謝你。魯盎地下有知的話,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菲剛說完後,輕輕的摸了摸卡米爾的頭。

卡米爾那開朗的哥哥,羅亞爾。

還有傑諾比亞以前的隊友,谷拉夫。

以及喪命於地下迷宮的無數冒險家們。

——卡米爾唱完了鎮魂歌,以慰菲剛弟弟魯盎的靈魂。

傑諾比亞和卡米爾看到的那封信上,寫的就是魯盎因病去世的消息。

「菲剛先生……」

卡米爾流著淚,激動地啜泣著說道。

「你突然說要和我們一起去冒險——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啊?」

「卡米爾……我……」

「你是因為失去弟弟,才衝動地要和我們去冒險!?如果是這樣的話,請你不要跟我們去!也沒有必要加入我們隊伍!快回去鄉下陪你母親就好啦!這你做的到吧?菲剛先生!」

「事情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卡米爾,你誤會了。」

菲剛輕輕地拍了拍卡米爾肩膀,並讓他坐在草地上。因夜晚的露水,草地變得濕涼,所以一坐下去覺得很冷,不過卡米爾並不在意。

「……我昨晚真是喝太多了。」

菲剛用手按著太陽穴並苦笑地說著。喝了那麼多酒,到現在菲剛說話時還是有酒味。

「確實就像卡米爾你說的,但只說對了一部份。」

卡米爾心想,菲剛突然願意和大家去冒險,一定是因為魯盎的關係。傑諾比亞昨天才看見許久未見的菲剛,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很累,這並非是因為生病而瘦弱疲累,感覺像是獨自連續哭了好幾天,才造成那副面容憔悴的樣子。

「我昨晚飲酒作樂確實是想自暴自棄沒錯……可酒醒後就決定重新振作,我昨晚在睡夢中,夢到魯盎和我說話。」

「夢見你弟弟?」

卡米爾拉起束腰上衣的衣角,擦著眼淚反問著,然後菲剛繼續說道。

「他對我說——一直以來都是他連累了我,並希望我以後為自己而活。說的都是為我好的話,我做了個多麼自私的夢啊。不過,魯盎會出現在我夢中,並和我說話,也許是卡米爾你的功勞哦。因為你剛才唱了那首鎮魂歌。」

此時菲剛和卡米爾兩人一直注視著世界樹,然後菲剛開口說道。

「……我也許從很早以前,心底就不想再照顧魯盎了。」

「咦……?」

「其實在我內心一直有個想法,覺得我和我母親為了體弱多病的魯盎,被迫犧牲了很多。我之所以會離開故鄉來到艾特利亞,也是為了魯盎。我不斷告訴自己,我必須賺弟弟的醫療費,所以才來這的。」

「怎會這樣——」

「當然,另一方面,來到艾特利亞也是為了追求自己從小的夢想而來。不過,我卻一直壓抑著……我很想擺脫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想要多看並多聽一些新的事物,可是一想到還有生病的魯盎和無依的母親必須照顧,我就將自己那自私的想法置之腦後了。所以剛來艾特利亞時,是想完成自己的夢想,可為了魯盎,也為了打消自私的念頭,最後只好說是為了弟弟,把所有原因都歸咎給生病的弟弟……」

我真卑鄙——身材高大的菲剛,此時靜靜地從臉頰上流下熱淚。

「魯盎讀著我的回信,總是天真無邪地為我高興著。像是我打倒怪物,或是得到執政院的懸賞金,甚至和傑諾比亞一起打倒森林之王,成為艾特利亞街上最厲害的冒險家之類的——其實這些都是我吹牛騙他的。實際上我只是一個膽小鬼,夢想破碎卻不敢面對死亡,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只敢在迷宮淺層打怪物賺小錢的膽小鬼。我不想讓魯盎知道我的情形,所以一直編謊言回信給他——而魯盎還是個孩子,對於我回信的內容深信不疑。真是個笨蛋……我和魯盎都是。」

菲剛邊哭邊笑地說著,他之前爽朗的笑容,如今回想起來也許只是為了壓抑自己感情的假笑而已。卡米爾覺得,菲剛現在的表情才是真實的他。

「……自從接到母親來信,得知魯盎的死訊後,我幾乎快被罪惡感吞噬了。裹在毛毯里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所以才顯得面容憔悴消瘦。我當時沒和傑諾比亞說實情,隨便敷衍了她一下。原來我以前一直是習慣於說謊敷衍,這樣生活過來的……」

「菲剛先生……」

「不過,我突然又有了一個想法。若我真的不關心魯盎,得知他的死訊後就不會哭成那樣了。所以並非是出自於罪惡感,而是我真的對於魯盎的死感到難過,也許我的做法並非最好,但我是真的珍惜並重視他,所以剛才才會夢見魯盎。——我又為自己找理由了。」

「請您千萬別這麼說……」

卡米爾一直看著菲剛側臉並聽他說話,然後他低頭看了看放在腿上的魯特琴並輕輕撫摸著琴身。

「我……我的家和菲剛先生的家庭剛好相反,是個大家庭。我有很多兄弟,所以光是伙食費就很令人傷腦筋了。若是女生,將來長大嫁人就好了。可我的父母偏偏生的都是男孩子——尤其像我這種力氣小的男生,無法好好幫忙田裡的工作,所以覺得很對不起家人。」

「原來是這樣啊……」

「雖然嘴上不說,可我知道,其實我的哥哥們很討厭我,他們都認為我在這個家庭里是多餘的,幫不上一點忙……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在艾特利亞當冒險家的哥哥寄給我旅費和一封信,信上問我要不要也來艾特利亞當冒險家。」

當卡米爾看完這封信,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就在收到信的隔天晚上,他就決定出發前往艾特利亞。他心想,與其在家裡當個累贅,倒不如前往艾特利亞和需要自己的哥哥一起過著冒險家生活。

「……其實我和菲剛先生一樣。明明是自己害怕面對家人才離開故鄉的,卻怪家人把自己當累贅。——其實根本沒有人說我是多餘的!」

卡米爾捂著臉放聲大哭說著。

其實卡米爾那身手笨拙又沉默寡舌的父親,曾徹夜力勸卡米爾打消去艾特利亞的念頭。

而他愛羅嗦的母親,則為了即將遠行的卡米爾親手縫製一件全新的束腰上衣。

而他的親戚兄弟姐妹們,都含淚揮手,目送著卡米爾離開家鄉。

卡米爾故鄉的家人都很喜歡聽他唱歌,只要他一開始唱,大家都很高興。

明明大家都那麼喜歡卡米爾,為何他還認為被家鄉的人討厭呢?而生長在溫暖大家庭里的卡米爾,又為何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呢?

也許是離鄉太久了,卡米爾才這麼認為的吧。

剛來到艾特利亞時,卡米爾決定不再回鄉下去。而現在偶爾思鄉,那也是人之常情。

每逢夜晚,在金鹿酒館獻唱演奏的卡米爾,並非是為了讓在座的冒險家們暫時忘記現實的疲倦,在晚上做個美夢,才彈出思鄉的曲調。而是他思鄉的情緒自然而然地牽動他的心,才會彈出這樣的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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