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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在電車裡呆住了。滑了一下,還是保持坐著的姿態在地板上打滾。
之所以這樣了,完全是因為左邊坐著的那個女孩的存在。
那個女孩是亞由美。
煉的左手盡量貼著亞由美不願離開。
一個十歲剛出頭的小孩兒,身體還沒成熟,卻穿著件大衣,不能說感覺非常新鮮,但是絕對也不平常。
亞由美安心地那麼自然地坐在那,與此形成對照,煉好像從很早的剛才就凍在那兒了一般。
差不多,是十幾分鐘前的事。
在東京站等電車的時候,煉被冷風吹得身體發抖,亞由美看到似乎有點擔心地詢問:
很冷吧?
哦,沒關係的。
煉本來想微笑著讓對方放心,結果,下一秒,那笑容就凍僵了。
亞由美?
這樣就暖和了吧?
不知是借給對方大衣感到罪惡呢,還是想把自己的體溫轉移給煉一些呢,亞由美緊緊地貼著煉的胳膊。
不、不要這樣。
向上看著的亞由美的視線扎入了正準備放開的煉的骨髓里
討厭?
唉、啊、不是
煉有點結巴了。就是覺得特別丟人,還有就是覺得不應該這麼做,但是看著女孩那麼難過的眼神,煉怎麼也沒有辦法對她搖頭。
(怎麼怎麼辦?)
從左手傳來的溫暖把煉平靜的心徹底打亂了。之後,他們是怎麼乘上電車的,煉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對不起啊
唉?
忽然受到賠禮,煉才終於恢複到了平常的意識。朝旁邊一看,亞由美一副充滿罪惡感的表情。
什麼?
要求有點過分了。
煉笑了笑算是回答。
這個又不是什麼大事。
實際上,她要求的事情很簡單。必要的交通費和一點點時間這就足夠了。
帶我去看海吧
這是亞由美在公園門口提出的唯一的願望。煉當然不會否決。
但是煉對這個請求思忖片刻,也提出了一個問題。
是港口那樣的地方比較好呢、還是有沙灘的地方比較好?
亞由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所以,煉和亞由美乘東海道線,向著茅崎出發了。
煉其實並不知道那是不是最近的海濱浴場,但是他能做嚮導的只有那裡。
因為家裡職業的關係,煉根本就沒有經歷過什麼家庭旅行。在海里游泳的經驗也幾乎沒有。煉此刻是多麼感謝去年夏天硬把他帶到海邊的那個女孩啊。
眼睛一直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亞由美感嘆到:
最後,還是想親眼看看這些美麗的景色。
最後?
嗯,看完之後就要回去了。回到石蕗家族。
不可以!
煉突然大叫起來。
不行!石蕗家的那些人根本就沒把你當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來看待,他們只是把你當成工具。你回到他們那裡是絕對不會幸福的。如果你沒有地方去的話,來我家吧。神凪家族的人一定都會對你
聽我說,煉。
亞由美平靜地打斷廠煉乞水般的要說服她的這些話。
你知道石蕗家族的大祭祀嗎?
大祭祀?就是要鎮住富士山火山噴發的儀式嗎?我雖然不是很清楚,那些術者肯定會拿生命
說到這,煉把驚訝的眼神轉向亞由美。
難道說
他眼中看到的,是一張恬靜的笑臉。
不可能是那樣的。
煉集中精神使勁兒地否定了這個想法。不可能有那種事。人們不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那樣的事情那樣的事情
我的名字,戶籍上是沒有的,其實呢連名字都不該起的。
不要。
煉根本不想聽。
但是他一動也沒動。也沒有捂起耳朵。
煉不置可否地聽著,亞由美聲音如湖水般平靜。她已經認可、原諒並接受了這一切。
你剛才說石蕗家族,從血緣上講,你是石蕗家的人嗎?
煉其實不想聽到答案。
儀式就在明天夜裡。在那之前我必須趕回去。因為,我是儀式的主祭。
因-為-我-是-儀-式-的-主-祭
煉最初只是感覺的一個音一個音在敲擊著他的鼓膜,緊接著就作為一句話理解了。
因為我是儀式的主祭
煉全身嘩的一聲沒了血色。
山祇大祭祀其起源可以追溯到距今三百年前。
一七0七年,寶永大噴火是富士山最後一次噴發,也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噴火。大火足足噴了十五天,據說那些噴上去的火山灰甚至落到了很遠處的江戶城。
那次噴火關係到了關東甚至整個日本的存亡。富土山屢次噴火仍不見平息的樣子,那兇猛高傲的氣於是形象化為一個魔獸。
富士山的氣的化身,毫無疑問有著這個國家出現的最大的魔性。如果說能跟它匹敵的東西的活,恐怕只有八岐大蛇那樣,用神力才能打倒的怪物了。
魔獸的咆哮聲會導致火山噴發,它腳一動就會導致地震,所到之處一片狼藉,據說極盡暴虐之能事。
把那個魔獸封住的,就是在當時還不怎麼有名的石蕗家族。
石蕗家族的一個年幼的少女率領全族人,向大地的精靈之王祈禱了七天七夜,終於得到精靈之王的庇佑。並藉助這份庇佑,成功地將魔獸封印。
一但是,據說這件事還有後話。
首先,那位少女承受不住封印時釋放出的巨大的力量,因此犧牲了性命。
而且,並不是用強力的封印就可以一勞永逸地永遠將魔獸封住了。魔獸作為富士山的化身,像活火山一樣噴發也是必然的趨勢。
大概是三十年封印能夠持續的時間,為了繼續封住不斷想獲得自由的兇猛的魔獸,石蕗家族定期就會舉行儀式,以鎮住富士山的氣。
最強大的未婚的女孩血脈中有精靈之王的庇佑,會被選為祭主。迄今為止,大名鼎鼎的儀式已經舉行了八次。
而且也死了八個人。致死率是名副其實的百分之百。儀式的主祭被稱為祭品也就是由此而來吧。
因為別無他法,只好準備舉行第九次儀式。從一開始就是為祭祀而生的少女亞由美將成為祭祀待宰的羔羊。
煉當時都傻了。當他醒過神來的時候,亞由美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就那麼安然地笑著看他。
亞由美的笑容安然的讓人心痛,煉不敢正視她,低著頭說:
為什麼呢?
煉?
為什麼?你要做那樣的事
亞由美看了煉一會兒,才回答說:
因為必須有人去做。
是必須有人去做,但為什麼是你
亞由美把食指貼到煉大叫的嘴唇上,煉不由合上嘴巴,亞由美輕輕責備到:
不能說這樣的話。你說髒話的活,心也會跟著變得不幹凈。
對不起
亞由美一個勁兒地搖著頭。
不用道歉。其實我有點開心。從來沒有人把我看得這麼重要。
亞由美出生的那一瞬間就決定是要做祭品的。所以不要說被當成族人,連作為人的資格她都得不到認同。
亞由美連戶籍都沒有,只是一個用於儀式的道具。珍惜她生命的,只有這麼一個人。
煉知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還是叮嚀到:
即使是這樣,你還要做嗎?就為了那些只把你當成工具的傢伙們。
不是這樣的。
亞由美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跟石蕗家族無關。因為必須得做,所以才要做的。如果富士山真的噴火,不就麻煩了嗎?
那倒是那麼回事兒
如果能鎮住魔獸的活,我的生命,我的死就不是沒價值的了。我作為人雖然是死了,但是我會把我的祈願融人富士山,永遠守護者我們的國家。你不覺得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嗎?
還是有什麼不對勁兒,有什麼東西從根本上就錯了,煉這麼覺得。
不要說什麼自我犧牲之類的來美化死
煉突然想起了以前和麻對自己說過的話,現在,亞由美不是也犯了和自己當時一樣的錯誤嗎?
但是,煉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說服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