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地中海的天空非常昏暗。頭頂上只有聊勝於無的星光閃爍著,身為主角的月亮更是黯淡失輝。
在新月的黑暗下,就連幽會的戀人都無法看清彼此的臉,所有的事物都被遮蔽,難以浮現。真實與虛偽同樣成謎,雙雙被拋下於幽暗中。
馬上就要決一死鬥了。
然而這場鬥爭卻像對過去清算般,因果將化為下一次的因果,當世代改變後,遲早有必要進行新的戰鬥。今日的勝利者可能是明日的失敗者,不論誰輸誰贏,都無法延續到後世,一切終將消失於歷史的混沌里。
這種時候人們會想些什麼、如何決斷、捨棄什麼——那是個誰也不知道的永恆之謎,在這世界上不斷堆積起來。
就如同被滅亡的文明所遺忘、埋藏在遺迹中的面具般,等待自身意義重見天日的那天到來。靜靜地,任憑時光流逝……
*
馬希莫·波爾沛出生時,他的家道已經中落了。
大部分親戚將貴族地位賣給資產階級商人,所以他多了許多毫無血緣關係的叔叔阿姨。馬希莫的父親表面對那些暴發戶卑躬屈膝,但暗地卻不停咒罵他們,而馬希莫就是看著這樣的父親長大。本該繼承家業的哥哥由於對這種家庭環境感到厭煩,說要去『當廚師』,身為次子的他只好成為波爾沛家族的下任當家。他哥哥安托尼歐的確有廚師的才華,但具備老派貴族思想的父親卻不允許兒子去當廚師,最後還將他哥哥攆出家門。哥哥臨走前以悲傷的表情對弟弟說:
「對不起,馬希莫。我好像把苦差事推給你了。不過,請你原諒父親大人。他怎樣也無法從自己那個時代跳脫出來,你日後大概會很辛苦吧,請你務必忍耐他。」
「哥哥以後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我暫時會去學習料理技術。義大利的廚師界應該不會接受我這種落魄貴族半路出家的,所以我打算環遊世界。總有一天,我會在某國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小餐廳,做出讓我自己滿意的料理。當然,為了不影響波爾沛家族的名譽,以後我會把姓氏改為過世的母親大人的姓——托拉薩迪。」
「姓什麼並不要緊吧。」
「那可不行。父親大人不會同意的。」
「你明明就是被父親趕出門的,為何還要顧慮父親的心情?」
他說完後,哥哥露出有點不安的表情。
「怎麼好像事不關己一樣。之後你可是要背負整個波爾沛家族的未來啊?」
「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他臉上浮現出輕薄的笑容。
「反正再怎麼樣家族也不會回到過往的時光了,哥哥一定也很清楚這點吧?」
「馬希莫——你——」
哥哥以有點不快的眼神瞪著弟弟。
「你難道沒有夢想?」
「夢想?」
他幾乎是以嘲笑的眼神回應哥哥——
「你是說幸福之類的嗎?你做的菜能否讓大家幸福呢,托尼歐?」
以前他從未像這樣以昵稱直呼過哥哥,所以哥哥一臉困惑地搖搖頭。
「或許我也沒資格這麼說——不過,你還是得更珍惜自己一點。身為兄長,我只能說到這裡了。」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一定比父親大人更不明白。他只不過是對世界悲觀,而你根本是漠視這個世界……」
那是他跟哥哥的最後一次交談,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對方。幾年後,家裡欠了一大堆錢,完全無計可施,於是他把自己賣給〈PASSIONE〉。父親已年老體衰,現在更變成重度的吸毒者。當然,沉迷的就是由兒子所製造的毒品。
他時常想,當他因〈PASSIONE〉而能力覺醒時,在地球的另一端,哥哥的能力搞不好也覺醒了。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之間經常會出現這種事。
(以哥哥的個性,即使擁有和我相同的能力,也一定會把它運用在「夢想」上。例如使生物的反應活性化,這種能力大概可以轉變為「製作出健康料理」吧。一想到這就覺得好笑。我這邊在不斷增加吸毒者,哥哥那邊卻不斷在使人變得更健康——也罷,反正我不在乎。)
他向來都是這麼頹廢冷漠,但只有一次,他討厭起自己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
那是在他上大學的時候,他遇見那個比他小一輪的同學潘納科達·福葛之際。
波爾沛對福葛的印象很差。
和總是蹺課的他不同,福葛表面上總是一副優等生的模樣,毫無缺陷。不過波爾沛很清楚——
那傢伙和自己一樣,對周遭的事漠不關心。波爾沛一直這麼覺得。
果然,後來福葛自毀前程地被大學退學,波爾沛一點也不意外。他以前就認為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
不過,那種厭惡的感覺並沒有隨福葛而去。總有一天,那個令他不爽的小鬼會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波爾沛始終有這種預感。
而如今——預感成真的時刻就快到了。
「那傢伙不在嗎——福葛上哪去了?」
席菈E在被掀了頂的車子里不斷痙攣,波爾沛則以冷漠的口氣詢問。
「咕、咕咕咕——」
波爾沛無法確定席菈E是不想回答還是不能回答。剛才的猛烈撞擊想必令她全身都非常痛苦吧。
「我下手太狠了嗎?不過直接撞過來的人可是你啊。也罷——你就當我的人質好了。」
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身體,把她拉出被破壞殆盡的車子。
席菈E就像是被抓住後頸的小貓一樣垂掛在波爾沛手中。
「咕、咕咕——〈巫毒之子〉!」
她榨出最後一點力氣發動能力,但〈巫毒之子〉的拳頭卻被波爾沛的手掌給彈了回來。用〈狂躁抑鬱〉強化過的肉體,即便是以能力攻擊的力量與速度,依舊是難以抗衡——相反地還被打得粉碎。
〈巫毒之子〉的手臂折斷,席菈E的手臂也因此骨折歪曲。還來不及用雙腿亂踢掙扎,那兩隻腳的活動能力也被廢了。
「順便一下——哈!」
渡爾沛用頭撞裂了席菈E的前額。
「——咕啊啊啊!」
額上冒出的鮮血流入眼睛,使她什麼也看不見。脖子則嚴重地腫了起來,扭曲成奇怪而無法復原的摸樣。
波爾沛令她完全失去行動能力——他使出的能力甚至還不到兩成。雙方的戰力差距已經過於誇張了。
「好——」
波爾沛用手吊著席菈E,朝後望了一眼。
「總之先解決一個了——安潔莉卡,你可以出來羅。查一下附近有沒有其他傢伙接近。」
他如此呼喚著,但卻沒人回答,也沒有發現安潔莉卡的蹤影。
「安潔莉卡?」
波爾沛有一種不快的預感。他焦急且粗魯地把席菈E拋開,朝安潔莉卡的藏身處窺探。
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難道——安潔莉卡她……一個人去找福葛——報科加其的仇?」
*
「——嗄!?」
福葛猛然停住腳步。
他正追逐席菈E的路線朝歐提加島跑到一半。
前面怱然湧來一大群人。
群眾——能以此稱呼的大批人群朝他殺來。
他們全部都朝著福葛突擊。
群眾的眼神閃爍出異樣的顏色。不,更正確地說應該是失去了顏色。他們面無表情,空虛的視線四處亂張望,只有身體好像事不關己地朝他直直衝刺。他們因不看路奔跑而不時被絆倒,後面的人則踩著前面倒地的傢伙繼續前進,絲毫不想停下。那簡直就是一幅會奔跑的地獄景象,但裡頭卻聽不見慘叫聲。
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
唯一殘留的,就只有滲透群眾全身的扭曲殺意。
(這些傢伙是——)
福葛再次戰慄起來。
這就是〈狂躁抑鬱〉會帶來的未來吧,至於〈夜鳥飛翔〉不過是傳達用的信使罷了。〈狂躁抑鬱〉的毒品會將所有精神、人格、思考都變得毫無意義。這些只要稍加刺激就會被隨意左右的群眾,將會蔓廷至整個世界——
(喬魯諾·喬巴納曾說過,這是「最危險的能力」——看來沒錯。它能讓人感覺到某種像是冰河表面裂開的冰隙般、底下深不可測的幽暗!)
群眾一齊抓向福葛。
「——可、可惡……!」
福葛拚死揮開人群。他不能隨便攻擊他們。若是使用最強的病毒攻擊,眼前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