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贖 Code4 Moon

——滿月高掛天際,

那曾經破碎的部分,

反映出人類舊有的眷戀——

軟綿綿的小嬰兒,正靜靜躺在我懷中。

不知何時,他收起了哭鬧,甜甜地對著我笑;困惑的小手開始上下揮舞,因為玩具而大笑,因為愛睏而流淚。我一伸長脖子偷看他,他便一臉好奇地將他的小手朝我伸來。

看到那副可愛的模樣,真令人忍不住想抱抱他。他被帶走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喟然興嘆了多少遍。

——每當回想起他的嘻笑……我就不得不回想起這個傷痛的日子。

「接下來,我們就從不死管理委員會理性編號七四四開始執行。」

蒼老的聲音在四下不無光的房內響起,冰冷嚴峻——無疑是這聲音的最佳代名詞。

在看不見天花板及牆壁的漆黑之中,忽然有道光從頭頂射來,彷佛照亮舞台的聚光燈。

燈光投映出一個圓影,有個蓋著灰色布簾的東西從中緩緩浮現。

厚重的布簾沉沉地搖晃了一下,不知道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準備死魂之槍。」

又從別的方向傳來其他聲音,聽起來一樣是個老人。他的喜怒哀樂彷佛隨著漫長的人生逐漸從聲音中流失了。

「開槍!」

老人的聲音如此下達命令。

某種閃著暗光的物體,隨即闖入在黑暗中浮現的亮光之中。那些物體全是黑色的,是槍管。一共四把槍,從布簾的四個角落伸了進來。

突然,一陣哭聲從層層包圍中傳來。是嬰兒的哭鬧,只見布簾被嬰孩踢得左搖右晃。

四把槍在同時舉起、上膛;槍口並不帶有殺意,一切就宛如吐氣一樣自然。

這是一場既莊嚴又寧靜的儀式,是反覆不斷的單一作業。

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闖了進來,打破了寧靜。

「快住手——————!」

黑暗中傳來年輕人的呼喊聲,和老人們相比,他的聲音顯得稚氣未脫。

「開槍!」

彷佛沒聽見年輕人的阻止般,又冒出另一人下達命命。聲音一樣的蒼老。

「請等一下!!」

年輕人縱身衝進槍口注目的光束之中,大大張開雙手擋在布簾的前頭。

四把槍,中有三把在瞬間猶豫了,只有一把依舊開火。

子彈遲了一秒發射而出,擊中了布簾的一角,黑色的液體轉眼間在布上滲透開來……

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並不是黑色,而是深紅色。

「你……你們在做什麼!」

年輕人面色鐵青地拉開布簾,布簾底下那狹窄的四角空間里,躺著一個四肢癱軟的小嬰兒。

小小的生命穿著粗糙的衣物,晃動著柔軟的四肢,他的左眼染成一片血紅。

房內充斥著嬰兒的哭叫,小小的生命正因為痛苦害怕而號泣不止。

年輕人抱起嬰兒,手臂因此沾上了黏稠的血紅色。沒錯,那是血,而殘留在手上的,則是小寶寶的體溫。

「給我讓開!卡爾馬‧水沼‧真。」

第一個說話的老人,憤恨地喊出男子的姓名。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殺死剛出生的嬰兒呢!」

他的手抖個不停,只能無助地抬起頭來,大叫著在黑暗中尋找對他說話的老人。那聲音既像在遙遠的另一端,又像在身邊迴繞。

「那不是嬰兒,是阿特密斯,而且極有可能擁有『月之救贖——露娜』的體質!」

第二個聲音不帶風情地回答他。

他沒有說錯,青年臂彎中的嬰兒身上的傷口竟然癒合了,看起來似乎不痛、也不再吐出鮮血,照理說他應該要停止哭鬧才對。

然而嬰兒卻哭個不停。

「那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濫殺無辜啊!」

「你錯了,要是持續放任不管,未來他將會威脅到人類的安危啊。」

老人的聲音冰冷地下達射擊的指令。

年輕人對深不見底的黑暗彼端大吼:

「我們不死管理委員會,不就是為了預防這樣的事態發生才存在的嗎!?」

「光是管理太天真了,凡是阿特密斯都要一律撲殺——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什……!?」

「這個星球是我們人類的所有物,只有人類有資格沾上金字塔的頂端。」

現場又冒出第四、第五個人的聲音。

年輕人拚了命地穩住搖搖晃晃的雙腿。他怕的不是冰冷無情的槍口,而是這些老人說的話,一股顫慄打心底湧現。

「太荒唐了……這麼做和阿特密斯之戰有什麼兩樣!」

那是一場由阿特密斯發起,宣稱自己才是地球的主宰、企圖消滅人類的戰爭。但是反過來想想,人類自己又有多清高?事到如今,人類也開始想主張自己才是純正的種族,要消滅突變的異端嗎?

年輕人緊緊抱著小嬰兒心想:我絕不讓這種事情發生!

「你們難道……我們人類從古至今,已經不知道間接害多少生物瀕臨絕種了,現在終於走上親手消滅其他種族的末路了嗎!?」

「那是他們應得的宿命。」

「宿命……什麼……?」

年輕人——真,惡狠狠地瞪著黑暗。

「太沒道理了……這個孩子可不是為了被殺才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他在呼吸,他的心臟在跳動;會哭,會生氣,當然也會笑。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無情的答案。

「真是愚蠢啊。射擊!」

槍口這次直接對準了真的臂彎。

「住手!!為什麼沒有人發現呢!人類和阿特密斯其實是可以和平共處的啊!」

無論是人還是阿特密斯,生下來都是同一個模樣;這小小的軀體,需要的是關愛與擁抱

「和平共處?」

「和平共處?」

「和平共處?」

嘲弄之聲在黑暗中搖曳。

「有什麼好笑的!」

真獨自一人置身於黑暗空間的一道光芒中,感到既彷徨又無助。儘管他拚了命地扯開嗓門想趕跑恐懼,但就是勝不過漆黑的源頭。

從黑暗中傳回來的,凈是冷酷的否定之聲。

「快把那個阿特密斯……不,快把那個垃圾給我處分掉!」

剎那間,一股強烈的冷顫襲遍全身,身體在神經將訊息傳達給大腦之前就自行展開行動。青年抱著小嬰兒跑了起來。

就在這一秒,子彈也在失去人影的光束中落空。

「快追!」

不知道是誰下的命令,槍聲從後頭追了過來,真也跟著衝刺起來。每當子彈從背後的某個方位要射來時,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惡寒席捲全身。

右邊!左邊!他依照直覺邊閃躲邊前進,子彈也彷佛刻意計算好似地二擦過真的身旁。

胸前不斷傳來小嬰兒的哇哇哭鬧。

「不用害怕……已經沒事了。」

他拚了命地對懷中的小寶寶說話。

「卡爾馬‧水沼‧真,放下他!」

「那不是人類!」

「是阿特密斯啊!」

「怪物!」

「快殺了他!」

照理說,他應該已經離開舉行殘酷儀式的小房間了,然而聲音還是不斷從後頭追上來。

「我不要,……不行!我不准你們動他!」

噠噠腳步聲四處回蕩,真在好似永無止盡的走廊上不停地跑。

跑了一陣子後,前方好不容易吹來一陣夜風。是出口!同時也是絕望的入口。

但是真沒有絲毫猶豫,就這樣投身於滿月的星空下。

「快殺了他!人類和阿特密斯無法和平共存啊!」

背後仍舊傳來老人鍥而不捨的呼喊。

真沒有回頭,只是不停向前跑。

天上是一輪皎潔的滿月。

那無法完全化作圓形的缺角,宛如象徵著人頓與阿特密斯被一分為二。

月亮靜悄悄地高掛天邊了真只感受到懷中傳來的小小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打著一樣的節拍。

真在月光下奔走,並在心中祈禱這才是自己所深信的真實。

街道和群木一起躺在夜幕中靜靜地沉睡,形成一條條延綿不絕的剪影;除了偶有夜風拂過枝椏發出沙沙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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