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 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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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音羽的記憶,塵封於底的部分是她還在堂坂家的時候。堂坂家是只有母女倆人的家庭,她們所住的房子,是除了租金便宜之外,沒有任何優點的簡陋房屋。

夏天悶熱,冬天則是冷到骨子裡去。

然而音羽對自己所住的環境並沒有什麼不滿,再說她根本也沒有其他的比較對象,因為除了上學之外,她被禁止出門,門外面還被上了鎖。

在形容音羽的母親——堂坂三奈津時,教育媽媽這個詞究竟是否正確,實在很難判別。為了讓年幼的音羽學習各種學問,她辛勤工作,把賺到的錢全部用在音羽的學費、補習班、才藝上面。

三奈津的教育方法很獨特。

音羽念書的房間是在一個沒有任何窗戶,只有四個榻榻米半大小的狹小房間,她總是在那裡教音羽念書。

但是她們並不是馬上開始念書,在那之前設有一段說教時間,用來反覆灌輸「不學習的人是丟臉的人」這種觀念。

如果音羽想要抗辯,那麼她就會嚴厲責備音羽,直到音羽改變意見為止,有時還讓音羽用稿紙寫自己為什麼這麼愚蠢,寫好再讓音羽在母親面前朗讀。

有時也會罰音羽不準吃飯,不過相反地,如果回答出讓母親滿意的完美答案,或是考出好成績時,晚餐就會變得非常豐盛。

即便到現在,音羽還是認為,母親是打算對自己洗腦吧。

在讀書之餘,三奈津時常說父親的壤話,三奈津被深愛的父親背叛,而變得不再相信男人。她從音羽還小的時候,就不斷告訴音羽男人是多麼骯髒的生物,也告訴她憤怒與悲戀的故事,甚至是與男性性慾有關的赤裸裸的話題,孩提時的音羽是供她發泄不滿,有如垃圾桶般的存在。

當然,音羽在學校的成績很好,如果是當時的音羽,一定能夠跟上大她二年級的程度吧。

念書雖然非常辛苦,不過在學校的音羽還是個道地的女孩子。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喜歡上班上一個男孩子,聽班上的友人說對方也對她有意思,當天她甚至開心得睡不著,終於男孩子向她告白,而音羽也當場爽快答應交往。

第一次約會時,對方從微少的零用錢中,不惜成本地借了一條小船,而兩人在船上,雖然笨拙還是接了吻。

——快樂的時光卻是到此為止。

音羽在那之後當場嘔吐,直到吐光胃中之物。

被男人觸碰的厭惡感,超越了喜歡對手的心情,那時她才明白,母親所吐出的毒素日積月累地深植在自己身上,已經讓她一輩子沒辦法與男人談戀愛了。

那該說是母親洗腦的副作用吧。

在男女同校的國中里,就連意外觸碰到男人,那股噁心感都會便她打冷顫,通常這種洗腦的效果都不會永久持續,但是自己心中卻還深深存在對男人的不信任感,除了像龍馬老人那樣,不會讓她感覺是異性的男性之外,只是輕輕觸碰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若問到是否喜歡母親,音羽二話不說會點頭肯定;不過若問是否討厭母親,音羽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吧。音羽也很清楚,自己心中寄宿著這樣扭曲的情感。

如果要為那時的生活,選一個顏色做為代表,那麼毫無疑問會是灰色,在遇見小夜歌之前,音羽只是活得像個唯母親命令是從的機器人。

終於母親因肺癌而死,自己現在則——

忽然間,足以遮蔽視界的黑暗從對面逼近而來,音羽來不及逃跑,就被黑暗完全覆蓋了,那是個不見天地交界的深淵,只有自己踩著大地的感覺還在。

說來自己原本是在哪?直到剛才都在做什麼事?為什麼剛才都沒有對這些產生疑問?

自己終於被抓到,要受到處罰了吧?——在她腦海里翻騰的只有放棄掙扎的想法。

音羽只憑藉直覺,在廣闊朦朧的黑暗中前進。

終於她的腳似乎碰觸到什麼,她摸索著拾起那東西一看,那是人類的手,切斷面看起來非常新,就好像剛切下來似的。

音羽發出悲鳴,把那隻手丟了出去,下一個瞬間,右腳被人從後方抓住,那也是人類的手,比起剛才要細,一隻有如枯枝的手。

自己的身體被拉扯倒下,下一個瞬間,有如群起搬運獵物的螞蟻般,陸陸續續有東西按住音羽的身體。

那是手,是腳,是人類的身體。

最後有某個東西來到音羽的胸口上,音羽戰戰競競地一看,那卻是光代和龍馬老人的人頭,有如蠟像的蒼白肌膚上,緊貼著痛苦扭曲的死亡表情,他們的口中銜著分屍用的道具。

音羽心想:啊啊,這次輪到自己了,接下來自己就要被分屍了。

最初是右手被切斷,右手有如切豆腐一般,輕易地就被切斷,她非但沒有痛楚,甚至也沒有被砍的感覺。

接下來是左手、左腳右腳——在最後她發覺,這是在重現自己分屍的過程。

光代與龍馬俯視著自己,表情仍與死去時相同,但是似乎多了些許滿足感。

他們有這麼憎恨自己嗎?

音羽感到無盡的悲傷,垂下淚濕的睫毛。

音羽感覺被人用力搖晃,並聽到有人不斷呼喚自己的名字,睜眼一看,在模糊的視界中看到了七步的臉,在桌燈的微弱光線照射下,七步的表情中帶有真正的不安。

回過神來音羽才發現,自己正攀附在七步的懷裡,自己的背正丟臉地抖個不停,而七步則是有如安慰、輕哄般地拍著自己的背。

「你沒事吧?看你夢囈得很痛苦哦。」

音羽手摸摸眼角,發現有像水一樣的液體滑過臉頰,她隨即緊緊抱住七步。

「喂,放手啦,你連我都想下手呀?」

「……再讓我抱一下。」

音羽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擠出這句話,七步則是不自在地搔搔臉頰,然後放棄抵抗般地任由她抱。

「……哎,就一下子而已哦。」

「……嗯,謝謝你。」

七步柔軟的肌膚因睡覺發汗而有些汗濕,耳朵貼在她的心臟上,聽得到心臟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她是有些緊張嗎?心跳得好快。

「明明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別突然變得那麼安分啦,害我都不知怎麼辦才好。」

「……抱歉。」

七步說了一句「這下病得重了」,然後嘆了口氣。

終於音羽掙脫七步的手站起身來。

「謝謝你,七步,我下去一趟。」

「……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我沒事的。」

她出了房間,走下樓梯。

往管理員室窺視一下,只見燈光完全熄滅,因為現在是凌晨三點,就算是花舍監也還在睡夢中吧。

進入昏暗的廚房,她從冰箱裡面取出事先做好,招待訪客用的烏龍茶,對嘴就喝。

冰涼的鳥龍茶從喉嚨滑落胃袋底,音羽感覺意識也隨之清醒。

食堂角落擺有報紙,音羽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然後坐在椅子上閱讀。

雖說早就有所預料,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想逃避不看,只見頭條是月森連續殺人分屍案再度一出現犧牲者的報導。

雖然室內昏暗,細小的文字難以辨讀,不過這份報紙也對這次犧牲者是春日井光代的鄰居之事感到疑問。

這次從殺害到屍體被發現,花費了兩天時間。

記得京也曾經說過,遺棄第二天發現的光代屍體有遭野生動物啃咬的跡象,即便現在是冬天也是無濟於事,音羽只要一想到龍馬老人的屍體會是以怎樣的狀態被發現,她的胃部就會傳來陣陣抽痛。

她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了,這樣的想法在內心盤旋不去。

——結果這次的殺人既無創意也無技巧。

拜託七步替她做不在場證明,用了與光代同樣的手法,細部的地點雖有不同,不過遺棄地點仍是選在月森台。

分屍作業並不會覺得痛苦,但是對於習慣分屍的自己,音羽打心底感到害怕。

這樣下去會墮落到什麼地步呢?

這深淵會有盡頭嗎?

音羽揮去迷惘,站了起來,然後進入浴室脫去衣服。

拉開門,音羽毫不猶豫地進入黑漆漆的浴室,理所當然地,除了自己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影。

她將腳尖探入浴槽,由於熄燈的同時,鍋爐也一起關掉了,水溫因此冷了不少,不過如果只是要溫暖身體倒還不成問題。

音羽全身浸泡在池水裡,閉上雙眼,凝神傾聽。

除了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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