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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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來臨。本來打算在行動前稍微休息一下,但天不從人願。

今天的京也依然無法入眠。即使躺在床上,也絲毫沒有睡意。

但是,又沒有辦法深入思考什麼事情。整個腦袋茫茫然似乎瀰漫著一股煙霧,偏偏就是無法睡著。

從數日之前開始,京也的腦袋便逐漸鈍化、麻痹,思考變成一件非常痛苦之事。

藥物雖然可以帶來一時的安寧,但畢竟不是萬能的。

京也很清楚,自己的精神正逐漸被腐蝕。

但是,倒也沒有必要在臉上留下黑眼圈,向周圍的人宣傳「我得了失眠症」。京也最近學會了以舞台用粉底來掩飾黑眼圈的技巧。當然並不需要像歌舞伎的表演者一樣把臉塗得一片雪白,只要使用得當,就可以將黑眼圈掩蓋住,而且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就跟化妝一樣,手法決定一切。

如今,京也靠著這個技巧騙過了全班同學的目光。

真應該早點學會這個技巧的。京也感到十分懊悔。讓御笠及蘭發現自己的失常,可說是極大的失敗。

特別是御笠……

在外出用的上衣外面將S&WM37AIRWEIGHT以槍套帶吊在身上,上面再穿上一件白色風衣。風衣這種服裝原本是設計出來給軍人穿的,所以特色是在結構上有著不少口袋,方便攜帶各種東西。對京也來說,這是穿出去也不會讓人起疑的戰鬥服。

將小刀及電擊棒也帶在身上。

雖然在如今這個年代,別說是蝴蝶刀,就算是帶個電擊棒在街上走也是違法的行為,但畢竟跟手槍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了。赤手空拳上戰場並不是勇敢,而是愚蠢。目的愈大,危險性也會愈大,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京也的電擊棒沒有經過改造,便可以發出七十二萬伏特的電壓。以制服對手來說,這樣已經足夠。電壓太強而造成對方血管破裂也是麻煩的事情,所以這樣的電壓剛剛好。

為了今天,京也已經準備好可以因應各種狀況的道具。這些道具全都放進了口袋裡,可以說是將風衣的特色做了最大的發揮。

雖然氣溫已經逐漸下降,但這個時期的夜晚也不至於太過寒冷,兩、三件單薄上衣便足以禦寒。在這樣的氣溫下,穿著風衣或許會略顯突兀,但對京也來說卻不是什麼大問題。為了掩蓋身上的傷痕,他平常就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了。

換上新手套,再一次確認時刻。距離行動的預定時刻還有不小的空檔,看來時間是相當充裕的。

京也一時興起,打開了電腦,將bloodyutopi瀏覽了一番。

事情的發展跟原本的預期大致相仿。

將吵鬧不休的討論區看了一遍之後,京也帶著苦笑關掉了計算機電源。接著,他壓低了腳步聲,打開門,走下樓梯。不發出一點聲響。

來到樓梯旁的大門口,為了保險起見,京也穿上了方便跑步的運動鞋,以腳尖輕輕將運動鞋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然而就在他伸手要將門打開的時候……

「哥哥。」

聽到聲音的京也回頭一看,蘭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的眼前。時間抓得這麼准,甚至令人懷疑她是不是藉由某種方式監視著自己的行動。

蘭那蒼白的臉上帶著滿面憂愁,眼神不安地擺動著,宛如是在觀察著一個不認識的人物。她原本便顯得過於削瘦的身材,如今看起來似乎更加小了一圈。

「蘭,我出去一下。」

「去哪裡?」

「……不用替我擔心。這跟妳沒有關係。」

聽到這句話的蘭,喉頭髮出了經過壓抑的哽咽聲。

「最近的哥哥,讓我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蘭突然如此說道。

「……從前是指什麼時候?」

「哥哥為了保護我而遍體鱗傷,臉上露出空洞表情的那個時候。哥哥……我一直很想為那時候的事情跟你道歉。」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

「哥哥!」

兩隻握起的拳頭不停顫抖,但蘭絲毫不加掩飾,反而走向了京也。

「你真的忘了嗎?我還記得,那時候哥哥編了一個花冠給我呢,在那三天以前的哥哥是那麼開朗,總是露出笑容……」

「……我忘了,我真的已經忘了……」

這句話有一半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京也微微瞇起眼睛,凝視著蘭。

她似乎想要說話,但卻又強忍了下來。京也心想,看來她似乎誤會了什麼。但是京也一點也不在乎。

蘭不知是否理解了京也的意圖,繼續以幾乎顯得可笑的堅定語氣說道:

「……哥哥騙人,我不相信。其實那時候,我應該陪在哥哥的身邊,照顧哥哥的……」

如今這個拚命想要守護住家庭和諧的少女,對京也來說卻只是個妨礙,令他想起原本不願想起的回憶。

在自己的內心最深處,那個陰暗潮濕的角落裡,另一個自己正不斷提出相當吸引人的建議:

讓她閉上嘴!

京也的心中並沒有任何遺憾。對當年那個幼小的蘭,京也沒有絲毫的恨意。但是,眼前的少女卻感到無比自責,認為那件事情都是她的錯。

而這正是讓京也最感憤怒難耐的一點。那個恐懼與絕望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不能自以為是地加以干涉。被別人以膚淺的想法審視那件事情,將那件事情齷齪化,讓京也的心中燃起能能一的怒火。

「……蘭。」

蘭聽見哥哥的聲音變得很溫柔,似乎會錯了意,臉色增添了幾分明亮。

「蘭,從明天開始,我不需要妳幫我做便當。妳不用再做了。」

「…………」

聽到了這麼令人意外的一句話,蘭不安地全身顫抖,彷佛一個人被遺棄在黑暗之中。

「哥哥……求求你……不要再殘害自己了……」

蘭懇求著說道。

「蘭,妳嚴重那個『幸福家庭』的幻想,早在七年前便已經崩潰了。看清楚現實吧,如今妳的哥哥只是一具空虛、寂寞、悲哀的行屍走肉而已。」

最後這句話無疑是畫蛇添足,但既然說了出來,也無法收回了。

她的肩膀微微顫動。

京也以冰冷的眼神俯視著蘭,心裡想著,看來對話結束了吧。但是就在他正打算要轉過身去的時候,凝視著地面的蘭突然以極為悲傷的語氣說道:

「如果哥哥非走不可……那我就要做出一件讓哥哥徹底失望的事情。」

蘭應該不知道自己現在要去哪裡才對,為什麼她會那麼拚命地阻止自己出門呢?或許是因為如今的自己正散發出一股與平常完全不同的氣勢吧。

「隨便妳。」

京也並沒有採納蘭的忠告,伸手打開了門。

外頭吹著微風,但依舊悶熱。這附近非常寧靜,偶爾才會有一輛汽車通過。

規律的叩叩鞋聲誘惑著京也,讓他想著原本不願去想的事情。

七年來家中那不可侵犯的領域,如今被蘭給打破了。

但是這也不能算是把即將痊癒的傷口瘡疤再度挖開。因為一旦產生龜裂的兄妹關係,原本便難以修復。

他看了一下手錶。

在蘭身上花了一點時間,但還在容許範圍之內。京也決定不再多想,繼續前進。

徒步來到郊外後,便看見了目的地,一棟建築物。

甲斐野公彥的家。

昨天白天已經來查採過了。這是一棟有著半月形屋頂的房子,外觀看起來只像個大倉庫,但是由窗外往內窺探,可以發現裡頭經過精心裝潢,整體呈現西式風格。

甲斐野與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不同,並不會大量殺人。雖然靜靜等著他露出狐狸尾巴才是最好的選擇,但如今的京也希望立刻就能獲得決定性的證據。

京也很早便發現甲斐野與鼠李是同一個人了。

在美術館內握手時,京也故意施加了力量。甲斐野急忙護住自己的左手無名指,這個舉動便讓京也有了相當大的把握。早在跟鼠李網路對談時,京也便察覺他的左手無名指受了傷。

但是,目前京也只能根據第一眼的印象及受傷的手指來推論他是兇手。這樣的證據絕對是站不住腳的。

雖然京也號稱擁有一個能夠聞出同類味道而且從不出錯的鼻子,但這樣的鼻子可無法用來說服他人。

所以京也打算憑實力來解決問題。

再一次抬頭仰望甲斐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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