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書 雨樹之國 3 為了彌補傷痛,又希望能讓我重拾自信……

真的很謝謝你,對我這麼親切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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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過後,你還沒有討厭我,還願意繼續跟我通信的話,那我會很高興的。

儘管最後自己留下來這句話,那份心情也絕對沒有半分虛假,但真正接到伸的來信時,她其實還是很不知所措。

況且,信的內容還是跟往常一樣長篇大論。

再坦白點說吧,其實,打從跟瞳小姐進行「信件接力賽」的那個時候開始——也就是說,在我還沒有真正遇見你之前——,我就已經很喜歡你了。就算前來碰面地點赴約的,是位猶如里克德姆般的壯碩女性,我還是想對你說「能不能讓我們從朋友開始交往?」,想把那份喜歡的心情清楚表達出來。

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

是你替我取了「伸(Sin)」這個綽號。

我真的很喜歡這樣的你。

好狡猾,為什麼……?

瞳任憑郵件軟體的頁面開著,用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臉龐。

為什麼事到如今才不聽說著「喜歡」這個詞,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屏幕壓抑它嗎?果然,正因為伸先生是健聽人士,也沒有任何自卑感,所以才能夠毫不猶豫地接連說出這個詞吧!

當伸像這樣不帶任何自卑,也毫無誇耀之意地表現出自己的好感時,反而更讓瞳不得不重新面對自己的聽力障礙。

帶著滿臉的淚水,瞳打開編輯新郵件的頁面,一邊回信一邊整理心情。

Title:(無題)

我不得不再次面對擺在眼前的事實,那就是伸先生是健聽人,而我是聽覺障礙者。

雖然我很高興伸先生對我說了那麼多話,但是,那些話果然是完全不會感到自卑或挫折的人,才會說得出口的吧!

如果情況倒過來,變成我的耳朵沒有聽力障礙,而是伸先生聽力不好的話,那麼,我一定也能像伸先生一樣,說出「我一點也不在意,所以伸先生你也別在意吧」這種話。

可是,現在時機的情況是我,而不是伸先生你有聽力障礙;因此,就算只是在腦海中想像,我也無法對伸先生說出「不用在意」這句話。

因為我很明白,失去「聽見」的能力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也知道在這個社會上,這點有多麼不方便。

不只如此,我想伸先生你並不明白,「聽」和「傾聽」之間的差別吧?

「聽」,是指一種漫不經心地聽著傳入耳里的聲音及言語的狀態,所有的健聽人士都做得到這點,即便沒有可以集中精神,也能心不在焉地與人聊天交談。

然而,所謂「傾聽」,是指一種必須傾盡全部心力,將對方的一字一句挺入耳里的狀態,而我只做得到這一點。

在和人對話的時候,我必須藉由助聽器的輔助,努力驅使殘存的所有聽覺,也得目不轉睛地觀察對方的嘴形,同時還要注意他們的表情、動作既種種細微的變化。對我而言,「傾聽」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必須運用所有感官、注意所有的細節,才能夠「跟伸先生對話」。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可能百分之百明瞭你的話語,必須靠著猜測推敲,來判斷「你應該是這麼說的吧」。然而,這些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伸先生可以漫不經心地「聽見」,再漫不經心地「對話」吧,但是我不一樣。

當漫步在路上的時候,你曾經向我攀談過,但是我們距離那麼遠再加上下雨,我根本聽不見伸先生的聲音。

在有著這麼多差異的情況下,你怎麼還能說得出「不用在意」這種話呢?或許伸先生並不在意,但是我很在意啊!叫一個只能在意的人別去在意,這實在太殘酷了!

能夠說得出「不要在意那些障礙」這句話的人,就只有身體健全、毫無缺陷的人而已。不只如此,我想大多數人心裡的想法都是「就算你有什麼身體障礙我也不在意,只要別造成我的困擾就好」吧!

一旦感到困擾,馬上就會露出厭煩表情的人多得是。這就是現實。

伸先生也是這樣啊。在知道我的聽力不好之前,你的心情一直非常焦躁不耐,認為我是個不知變通、任性自私的女人,老早就已經心生厭煩,想要趕快回家了——這些事情,我全都心知肚明呢。

當時我在想,伸先生以後一定不會再主動樹妖見面了吧!你只是剛好在分道揚鑣之際知道了我耳朵的事情,才會基於罪惡感寫這封信給我;可是,要是你始終沒有注意到的話,你恐怕就不會打算再跟我見面了吧?往後也只會敷衍地陪我通信聊天,再也不會跟我說出那些充滿青春菌的話語了吧?搞不好,你還會試著用比較得體的方式,慢慢地淡出跟我之間的往來吧?

見面之後發現到我竟然跟信中的形象不符後,一切其實都已經結束了吧?你會說「喜歡我」,肯定只是為了彌補之際傷害了身心障礙者的罪惡感而已唷。要是我真的說「那,跟我交往吧」,你鐵定會退避三舍吧!

為了彌補傷痛,又希望能讓我重拾自信……真的很謝謝你,對我這麼親切又溫柔。

∨抱歉,用了這種引人不快的說法。不過,你明明聽不到音樂,卻還戴著耳機,這應該時為了「讓別人覺得你是聽得到音樂的人」,或者是為了「假裝專心在聽音樂,,這樣一來,當別人在叫自己卻沒注意到時,才不會顯得突兀」,所以才要如此偽裝吧!

的確,也許我是想對伸先生隱瞞我聽不見一事才會那麼做,但也有人是透過助聽器在享受聽音樂的樂趣啊!每個人聽覺障礙的程度及狀況都各自有所不同,還有人可以彈奏樂器呢。結果,「既然聽力不好,那應該也沒辦法享受音樂吧」,這也是「健聽人」的偏見。

看吧,伸先生你根本跨越不了那道高牆。

∨為了瞞過我,你甚至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假裝自己在聽音樂。對瞳小姐來說,我真的是那種讓你不得不保持偽裝、無法敞開心懷信任的「懷有而已的外人」嗎?

並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你就是沒辦法明瞭呢?你是伸先生,跟我那樣相互傾吐充滿青春菌話語的伸先生,我怎麼可能會把你當成是「懷有惡意的外人」呢?我從來不覺得伸先生知道了我耳朵的情況後,會突然間開始歧視我。我知道,你一定會對我非常親切溫柔的。

可是,我討厭你是出於同情,所以才對我溫柔。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我們一直很開心地交換信件,在知道彼此的真實模樣之前,就已經培養出了相當深厚的情誼;因此,在伸先生面前,我才會想當個普通的女孩子。

我不希望你只是因為同情我的耳朵,所以才對我溫柔體貼,也不想要只是在你的同情與呵護之下,度過快樂的一天。我希望自己能夠像在郵件裡頭那樣,平平凡凡地和你見面聊天。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當我暗自下定決心後,使拚命地努力試著不讓你發現耳朵的事情。就只有那一天,我想和普通人一樣有個平凡的約會。

身體障礙並不可恥,用不著特意隱藏——這句話,不管是親人、殘障朋友還是身心健全人是,都常常告訴我。伸先生對我說的這番話,也絕對早就已經有別人說過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因為這個理應不需要感到可恥的缺陷,而經歷了許多難堪痛苦的回憶。我並不是懷疑伸先生心存惡意,而是我害怕去相信這個社會,對於相信「伸先生跟他們不一樣」這件事,也同樣心懷恐懼。

所以,我們果然不該見面的。早知如此,就一直維持著感情良好,什麼話都能說的筆友關係就好了。我本來以為只有一次的話應該能夠順利瞞天過海,但最後果然還是不行呢。會想要見你的我,真是大笨蛋一個。

在網路的世界裡,我就不存在聽力的障礙,也能夠自由地書寫文章;明明好不容易透過這層緣分,跟伸先生培養出身後的情誼,好不容易能夠用含有青春菌的話語想回應答,好不容易可以變成一個比較善解人意的女孩……

明明好不容易,能夠成為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的。

我已經搞不太懂自己到底在寫些什麼了。雖然雜亂無章也沒辦法統整,但這是我現在最真實無諱的心情。

或許,這回事最後一封信也說不定。迄今為止,一切真的都很謝謝你。

儘管最後演變成了那種局面,但是最後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雖然沒見面比較好,但還是幸好有見到你。

重看一遍之後,她也覺得自己寫得有些過分,但同時又心想,一切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伸的耐性應該一沒有好到接到這種信,還繼續跟她聯絡的地步才對吧?她在心裡這樣想著。

因此,當伸幾乎是立刻就寫來回信時,她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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