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6-40

36

我總是照日常規範的步調來書寫小說,但依每天的心情和狀況不同,當然不可能維持一定的產量。有些場景能激發自己文嗯泉涌,但也會有靈感枯竭的時候,還有一種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筆,說明白點就是根本不想寫出來的情景。一般遇到這種狀況,我仍是會硬著頭皮繼續寫下去,就某種層面來說,恪守將一切破壞殆盡的步調也算是我的執筆風格,可就是有不管再怎麼樣都辦不到的時候。每每遇到這種狀況,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並不是電腦的一部分,不是機器人,只是區區一名人類罷了。

坦白說,在進行到「36」這個章節的時候,我的筆——正確來說是敲鍵盤這件事已經停滯了整整十天。比起十年前我被監禁在U家的期間還要長,若是照我平常的速度,這段停滯不前的時間大概都能寫完一本小說了。其實我真的寫了。在結束三十五章,到終於開始著手進行三十六章的這段時間,我確實寫了一本小說。所謂的十天,對我而言就只是那樣的一段時間。當然這不是小說,而是點綴了我過往精神創傷的文字紀錄,但也正因如此,才會出現如此稀奇地讓我『不想繼續寫下去』的狀況。包含以作家為志向的那段時期,這種狀況真是少見得屈指可數……而如果這只是一篇小說,我會認為『要是真的這麼寫不下去,要是真的這麼不想寫,一定是因為這並不是一篇真正的故事』而以自己的思慮不周為恥,「是我的功夫還不到家啊」只要裝傻矇混過去,從頭再寫過一遍就好了,但這不是故事而是不可動搖的現實,才讓我沒辦法隨意地放棄。我沒辦法改變過去,已經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我無法取消那一段過去,也無法放棄。

我必須寫出來。必須面對那一段過往才行。

可是洗完澡的我沒有辦法面對自己,也無力面對U。只能回到置物間悶著。好不容易終於把身體洗乾淨了,結果卻又穿回自己那件骯髒破爛的衣服,明明洗完了澡卻沒有半點舒爽暢快的感覺(也就是關於我身上的惡臭說不定根本沒有獲得改善),我沒辦法請U借我一件新衣服穿。這個家裡當然會有她父親的衣服,但一想到他把U的身體搞成那樣,就讓我完全興不起想借衣服穿的念頭。

「晚安。」

還能好好回應U的就寢問候,我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說起來還真是挺難堪的……

我就這樣度過星期天的夜晚,到了隔天的星期一早晨。U今天會去上學,這段時間我又能恢複自由……

「早安。」

一如往常地回應了她的問候,接著再像星期六、星期天那樣——

「我開動了。」

「我吃飽了。」

跟她一起吃過早餐後,

「我出門了。」

U說完便背上書包,走出玄關大門,我對她說「路上小心」目送她離開……說是目送,其實也只是從門縫問窺探。

對於搬開置物間拉門這件事,我還算挺注意的(考慮到U可能會折回來拿忘了帶的東西),直到上午九點,學校差不多開始上課的時候才付諸實行。

之前盤算好的那些計畫都已付之一炬。關於試著找出她父母親的線索、與放學回家的U好好地道別、再從這個家離開的計畫……那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事了。對現在的我而言,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沒有一絲牽掛地離開U,徹底與她斷絕關係。

監禁生活的第六天,不可否認的是我的精神狀態已經達到極限,但即使身心都處在絕佳的狀態下,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所謂的選擇,就是趁著U去上學的這段期間偷偷離開這個家的選擇……以被飼養的寵物來比喻,就像扯斷鎖鏈逃走了一般,當然不是不能想像這會帶給U多大的衝擊,但我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考慮那種事了。我只能顧慮到自己。不,我就連想獨善其身都辦不到。

居然逃離一個受傷的小孩,你這個男人還能有多沒用啊——想說這種話的人就去說吧。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家人,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我只是一個大學生。丟下滿身是傷的少女,一個人逃走說不定會讓我後悔一輩子,但與其在這裡被多囚禁一天,我還寧願抱憾終生。

我是這麼想的。

我並沒有訂下獨自逃離到安全的場所後,再打電話給警察或兒福機樽之類的計畫,我完全沒有考慮到下一步該怎麼做。總而言之,我只想早一刻從被困在這個家的監禁生活回到日常狀態。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件事,我想我是極度的利己主義者吧。

如果在被逼到絕路的狀態下會展露出人類的本性,那麼,這就是我的本性了。說著厭世者才會說的話,說著厭惡人類之類的話,說著看破紅塵俗世的出家人所說的話,其實我的本性就只是個卑劣的膽小鬼。丟下遭受殘酷虐待的弱者不管,只顧著自己逃到安全地帶的人渣。就算這個世界只存在著像我這樣的利己主義者,這個時候我所採取的行動絕對值得被大家輕蔑,絕對無法得到原諒。

但以現實而言,結果又是如何呢?

在這個時候,要是我真的獨自逃往安全的地方,事後是不是真的會跟警察或兒福機構聯絡?我不想把自己想成那麼卑劣的傢伙,以現實問題來說,在屏除為自己辯護這點來省嗯的話,不管是U或這個家,我難道不是都想視若無睹,儘快地拋諸腦後嗎?

我沒辦法確認這一點。

被逼到絕境逃出來的我,在那之後會採取怎麼樣的行動,就連我自己也沒辦法確定這一點……因為我就連卑鄙地只顧自己逃跑這點都失敗了(

走出置物間後,我還是決定在離開U家之前,先調查一下關於U的雙親……明明都放棄和U好好告別了,卻還是打算照原訂計晝調查她的父母。要是想逃離這裡,不是就該快點逃出去了事嗎!

為什麼我會做出那種事,只能說是膽小怕事的傢伙還想搞清楚那些無謂的利弊得失吧。星期六、日我依然滯留在U的家,沒有從置物間離開就是為了調查U的父母,結果我知道U遭受了虐待。如此一來,我滯留在U家只得到負面的意義……可如果能知道U的雙親從事什麼職業,我或許還能避開他們。

不,我也覺得這不足以構成理由。懷抱著因U而生的罪惡感,我原本是打算描寫當時的自己究竟有多麼丟臉可憎,但說不定這時候的我,其實是想找找還有沒有什麼事是我能為U做的。

例如幫她打掃客廳、幫她把臟衣服都洗乾淨,我只能將自己的友善表達到這種程度……如果連這點小事都沒辦法為她做,我實在無法安心。把調查當作藉口,但如果沒辦法為她做任何事的話,我真的無法安心。

即使做了什麼,我也無法安心就是了。

總之我走出置物間,稍微伸展了下身體。我的身體已經太久沒活動都快生鏽了,走出置物間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好好做一下伸展運動。而我那顆因怯懦與恐懼而縮成一團的心,大概怎麼樣都伸展不開了吧。

37

我身上穿的是這個家裡的衣服中最骯髒的一件,但我還是先啟動了洗衣機,這十多天來U只是不斷把穿過的臟衣服丟進洗衣籃里,待洗的量多到都已經呈一座小山的程度了……因為沒辦法一次沈好,只好分次慢慢清洗。雖然得花上大半天,應該還是趕得及在U回來前把整一整桶衣服都洗完吧,包含浴巾在內。我就利用這段時間打掃客廳,連自己用來過生活而亂成一團的置物間也一併打理乾淨。說起來在打掃這一方面,我做得還算不錯。

我想起了鳥立而跡不濁(注10)這句諺語。或者該說是白鶴報恩?雖然不管哪一句都是以鳥當主詞……但在跡不濁這一點上,U家打一開始就亂七八糟,我也沒從U那裡接受過類似恩惠的東西,不管是哪句諺語都不太適合現在的狀況。我只是單純想到罷了。

前面的篇章就已經說過了,我用來獨居的房間確實也挺髒亂的,但並不表示我不擅收拾打掃,只是我更擅長弄亂罷了。比較起來我反而還算是挺會收拾的人……擅長打掃跟把打掃當成一種習慣完全是兩碼子事。

我花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把亂成一團的客廳打掃完畢……到底也就是小學生會造成的髒亂程度,收拾起來甚至不用花什麼功夫。接著把置物間整理得差不多時(置物間只需要把垃圾清乾淨),第一次的洗滌也結束了。

U家使用的是當時還很罕見的附烘乾功能全自動洗衣機,所以不需要把洗好的衣物拿去院子晾乾。再怎麼樣,我還是對把小女生的內褲晾到院子里這種事有很大的心理障礙,還好洗衣機替我解決了這個煩惱,真是幫了大忙。把剩下的待洗衣物全部丟進洗衣槽里,放入洗衣精,按下啟動鈕。再把洗好的衣服和浴巾拿到客廳,仔細地一件件折好。可惜的是我對於折衣服並不是很拿手,但也並非辦不到。幸好沒有需要熨燙的衣物……也是啦,小學女生穿起襯衫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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