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1-25

21

我下定決心要忍耐到最後一刻為止,但愈是繃緊神經,就愈覺得自己真是瞎忙一場。與強大的決心背道而馳的是,窩在如此狹隘的置物間里,我根本什麼事都做不了。

脫逃……應該說,一旦想好要怎麼結束這場綁架鬧劇的方針後,我也沒什麼事好做,只能靠著胡思亂想來打發時間。

今天是那本漫畫雜誌的出刊日,那部漫畫接下來會是怎麼樣的發展?那個作家即將問世的新推理小說也差不多該上架了,是不是已經排在書店的架上了呢(當時對於發售日期的情報並沒有像現在這麼保密到家)?我就想著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任時間流逝……只能靠這種方式打發時間。

所謂與社會隔絕就是這麼回事吧,我心想。如果認識的人或朋友很少,就會覺得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但真正的隱士應該是徹底斷絕與俗世所有的接觸才對。別說接觸了,我現在連飲食都完全斷絕,似乎有點做得太過火了……

先把漫畫、小說的情節發展在腦海中想過一輪後,我才想起今天是平常日,也就是今天所有課堂我都缺席了……對於注重日常規律的我而言,這實在是挺有壓力的一件事。要是今天好巧不巧地就趕了許多進度該怎麼辦?要是突然來個很重要的隨堂測驗該怎麼辦?我想像了許多糟的狀況,但另一方面,也就是在我很注重日常規律的這一方面,正因為我平時就很在意,真過上這種狀況時反而產生了『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畢竟平時我已經那麼努力了』的心情而乾脆地放棄,或許這也算是維持身心平衡的一種方式吧。

說老實話,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上大學……對當時的我來說,總覺得是在接受義務教育,當然大學並不是義務教育的一部分……

東拉西扯說了這麼多,其實我心裡最在意的,應該是那篇寫到一半的小說吧。那是為了投稿而寫的小說,就在我想接著寫下去時,U卻把我擄來這裡。

其實就算我繼續把那部小說寫完,也不可能會有出版社願意出版的,當時的我也隱約察覺到了……我的小說有著決定性的不足之處,還有什麼欠缺的地方,在這個時候我已經多多少少意識到這一點了。那就是追求夢想而活的人總有一天一定會撞上的高牆。

其實某部分的我還挺樂意接受像這樣被關起來與世隔絕的狀況……說不定是這樣的吧。至少在被監禁的這段時間裡,我就不必再去面對那道高牆了。

這一整段都是十年後的我所做的推測,雖然追循當時的記憶,但我完全沒辦法揣測事發當下的心境,所以也沒什麼好多加著墨的。

於是,我便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換句話說,跟什麼也沒想其實是差不多意思……不過我還是一直有在注意玄關那頭的動靜。一晚好眠過後,現在我完全沒有半點想睡的慾念,只要一有空(一直都很有空),我就會從只有幾公分的門板縫隙向外窺探,默默等待著U的父母歸來。

我也想過或許他們從事的是日夜顛倒的工作……換言之,在U從學校回來時,他們就會外出工作;而當U去上學時,正好也是他們結束工作回家休息的時間;說不定這就是U的家庭生活型態,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但不管他們從事怎麼樣的工作,她的父母真的能接受與女兒的起居作息完全錯開的生活方式嗎?我對此感到疑惑。這幾乎就是將孩子完全置之不理了嘛。

將孩子置之不理。

都想到這個份兒上了,這時候我就該更往前踏出一步好好思索其中的疑點才對,可惜的是我擁有的情報並不足以讓我踏出這一步,對一個念大學的年輕人來說,人生歷練仍嫌不足,儘管渴望成為作家,但想像力還是差了一截。

理所當然地,用不著我向各位聰明的讀者多做解釋,不管我再怎麼豎起耳朵等待,她的父母還是沒有回來。我猜不透U究竟做了哪些計畫,也不曉得哪些是她率性而為的舉動,要把眼前所見的當成證據稍嫌太薄弱了些,但如果她的父母會回來的話,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她卻跑去上學也是很奇怪的事,或許這個時候我就該窪意到了。

我早該發現她既然將我監禁在這種地方,就表示她的父母永遠不會回來了。

因為我只是區區一介人類,很多事情都沒辦法想得透徹,雖然把『養』這個字眼當成字面上的意思照單全收,但只要想成是小學生撿了路邊的野貓棄犬回來的情形就說得通了。她會把可憐的動物藏在容易被父母發現的置物間里嗎?不可能有這種事,再怎麼樣都不可能。

若能把這些當成佐證一併納入考量,我就該知道用不著繼續等待她的父母歸來,也不會消耗這麼多心神……但是,光是為這些事就已經耗費大半心力的我也愈來愈難以動腦思考。

就連放棄等待她的父母歸來這點判斷都辦不到,可見當時我的腦子已經出現相當大的問題了吧……不管怎麼說。

玄關門鎖傳來插入鑰匙的聲音,看見門鎖被轉開的那一瞬間,心想著「終於啊」,我忍不住興奮得握起拳頭。U的父母終於回來了,我等了這麼久總算有代價。其實什麼代價都沒有,只是U從學校放學回來了而已。

在U回到家的這半天時間裡,我真的無所事事地就這樣度過了。心裡反而還冒出了「自己還真是了不起」的錯覺。

話說回來,我從以前就是對排隊不太抗拒的那種人。應該說,我很喜歡排隊。也可以說我就是那種喜歡等待的人……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消費時間,跟埋頭苦幹有點不大一樣,但我對於忍耐還挺有自信的。不過在這種時候,或者是大多時候,忍耐都不算是什麼美德吧。

無論如何,半天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U已經回到家來。想趁U不在家時打電話給警察求救脫逃的計畫,至少在明天之前都不可能付諸實行了。到明天之前……

U脫去鞋子,連書包都沒有放下就一直線地走到置物間前——

「我回來了。」

她開口。

總而言之,她的確是個會乖乖打招呼的孩子。但那究竟算是注重禮儀還是注重生活規範呢?我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給後者。面對把自己監禁起來的對象,要稱讚她相當有禮貌未免太奇怪了,我說不出這種話。

但今天早上我沒有好好向她說聲「路上小心」,這件事的確在我心裡造成了一些陰影,所以這一次我沒有吝嗇地立刻應聲:「歡迎回來。」我也有哪裡出了問題吧。

這時,U從口袋裡拿出小刀。把小刀放在口袋裡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小刀也收在刀鞘里,但U馬上就把刀身抽了出來。今天不是拿兩支,只有一支。

然後U往置物間的拉門走近一步,我也跟著從縫隙前退開。要是被她知道我緊貼在門上窺視著外頭的動靜,U說不定會拿膠帶或什麼的把縫隙給封死。

只是無法窺見外面的狀況也就算了,但連門縫都封死的話,我可能真的會窒息死亡。就跟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就把捕蟲籠的縫隙全部封死的小孩子沒兩樣,U若真的這麼做就不是可能性的問題,而是該歸類到危險性的範疇了。

那頭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響。那是什麼聲音?一時之間我也沒辦法做出判斷……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狀況,U似乎正準備把置物間的鎖打開。咦,不會吧,真的會有這種事嗎?我才想著,眼前的門就已經被乾脆地推開了。

就跟天之岩門(注5)輕而易舉被撬開了般教人感到無比衝擊……不過我跟神話中那個角色所站的位置正好相反就是了。

敞開的拉門那頭,U正拿著小刀指向我……不過這是怎樣,處於攻擊範圍外的距離根本讓人感覺不出半點威脅嘛。

正因為感覺不到威脅,也就奪走了我的行動能力。在做出選擇前,我已經先進入待機模式了。雖說不具威脅這一點讓我什麼也做不了,但就算真的感受到威脅了,我想我也同樣動彈不得吧,我到底該在怎麼樣的時機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好?

是不是該抱膝窩在置物間一隅,裝得好像在思考什麼一樣……搞什麼鬼,這種毫無特質的人類是打哪兒來的呀?

「…………」

U說了什麼,刀尖依然指向我,然後準備卸下書包。中途她還把小刀換了只手拿,才讓放下書包的動作順利進行……話說回來,一邊放下書包一邊拿小刀對著我也沒什麼意義吧,那種看起來有一堆可乘之機的舉動,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好。U就算不使用小刀,說不定也能把我綁來這裡呢。我自虐地想。

5  出現在日本神話中,以岩石鑄成的洞窟。

為了打開書包,U終於肯把小刀放到一邊。現在的話,我一定逃得出去,但此刻的確信對我而言不過是種傷害。換言之,U只是以完全符合小學生身分的不成熟走一步算一步罷了,而我卻因為一個小學生而煩惱該不該丟臉且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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