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威躺在狹窄的小屋正中央,他的身體裹著大量的報紙,樣子很像小心翼翼收藏起來的玻璃器皿。透過手電筒的光線看得出來他現在極度衰弱。
濕淋淋的長髮貼在額頭,臉上看不到一絲生命跡象;嘴巴雖然半開著,卻感覺不到他在呼吸;眼睛僵硬緊閉,彷佛永遠不會再睜開一樣。
『好、好像死掉了。』
我不禁這麼低聲說出口——糟糕!連忙搗住嘴巴。
可是綾乃和小龍都沒生氣,還一副『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表情嘆著氣。
『你也沒說錯,他剛剛差點兒死掉了。』
小龍帶著點外國腔調說。
『如果沒有我的治療,他現在早就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治療?……小龍你是醫生嗎?』
我自己這麼問完,又連忙否定道:『啊,不可能吧,你應該只有國中一年級,搞不好還是小學生吧?』
『他擁有以「氣」治療人類與動物的能力……就是所謂的「氣功」。』
『氣功?是把手掌擺成這樣,然後「嘿——」的那種東西嗎?可以把人打飛得遠遠……啊,該不會剛剛把我打飛出去的也是……』
『那也是「氣功」的一種沒錯,但「氣功」其實是用來治療疾病的。小龍能夠使用「氣」將病人奇蹟似的治癒,只不過條威身上現在的傷沒那麼容易處理,但他的骨折和內臟、血管的損傷,已經比一般人快數十倍痊癒了。』
『真,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那實在是太厲害了!是讓基督的臉都黑掉的奇蹟啊!
『真的,翔。條威哥被衝上河岸邊時,肋骨斷了三根,頭部受到重創,內臟也有相當程度的損傷,再加上內出血以及上半身腫脹瘀青。』
小龍淡然的說。情況之慘,好像交通意外死者的診斷報告。
『遇、遇到這種狀況,還能活下來,也真是厲害啊……』
『現在他的骨折已經接回去了,內髒的損傷及內出血也治好了,只剩下……』
『剩下意識還沒恢複。』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的治療慢了一步。』
『小龍!沒那回事!』
綾乃突然站起來。
『條威說過,他一定會幫大家,所以我們才會跳下那座斷崖呀!也多虧他,我和小龍才能得救,而海人一定也在某處活得好好的……怎麼可能只有條威會因為治療來不及……』
綾乃聲音哽咽,她按了按眼頭。
『你們這麼信賴他呀……』
否則怎麼可能光聽他說會幫大家,就跟著從斷崖跳下溪谷?
『不是的,是因為條威知道!就連你的事,也是條威告訴我們的。』
『什麼意思?』
『翔,你可能不相信,不過條威他……』
『綾乃姊,還是不要說比較好喔。』
『小龍……』
『唯獨這點,還是不要輕易對夥伴以外的人說比較好。翔哥,我認為你還是別知道的好,這也是為你好。』
小龍的說法,讓我心裡不禁冒起一把火。
『你們是什麼意思啊?三更半夜把人帶到這裡,又不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打算幹嘛?如果真的那麼無情,那我回去了!』
我準備起身,綾乃連忙阻止我。
『翔,等一下,對不起,我和小龍都沒那個意思!』
『那你們是什麼意思?好好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啊!我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一頭霧水。從頭解釋一遍,你們到底是誰?哪裡來的?為什麼會有莫名其妙的能力?為什麼你們三個都是這身破爛不堪的打扮?』
『我說。』綾乃開口,『我們是逃出來的,從一個名叫「綠屋」的地方。我和小龍、條威、海人——海人也是我們的夥伴,現在不在這裡……』
『什、什麼是「綠屋」……?』
『「綠屋」是……』
綾乃才說到一半——
『綾乃姊!』小龍就壓低聲音阻止她繼續說。
『小龍,怎麼了?』
『附近有其他人在,我感覺到了。』
『你說什麼?該、該不會是「農夫」已經……』
『「農夫」?呃,那個不會是……是種田的那種?』
『是代號,我們稱組織的傢伙叫「農夫」。』
『意思就是栽培我們的人。』
『栽培?你們?』
我愈來愈混亂了,愈聽愈不懂。
只有一點能夠確定——追著他們的傢伙已經來到這間小屋附近。
我突然害怕了起來。我的確希望脫離日常生活,可是並不想捲入麻煩。
『我、我還是回去好了。情況好像很糟糕,不過和我沒關係……』
『大有關係啦!』綾乃說:『雖然對你很抱歉,可是你已經被卷進來了。至少敵人是這麼想的。』
『別、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想蹬渾水啊!我走了!』
『不行!你會被殺掉的!』
『放手!』
綾乃抓住我的手腕,就在我準備甩開時——
啪嘰!腐朽的木窗從外頭被踹破了。
搜索燈的光線照進小屋內。
『哇啊~~~~!搞錯了!我只是路人啊!』
我舉起雙手大叫。兩名男子將長得像槍一樣的東西對著我。
慘了!我真的會被殺掉!
早知道就別來了!非日常生活真的不適合我!
凡人就該像個凡人,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尋小小的刺激,樸實的生活下去才對!
特別是沒什麼優點的我,只要不自我勉強,選擇安和樂利的人生,或許就能夠活過一百歲,成為日本第一長壽者,微笑換得名字登上報紙的榮譽。
但是現在的我卻陷入快被殺掉的窘境,即將因死狀詭異而上報。
啊啊,我短短的十四年人生,究竟算什麼呢?
噗咻!沉悶的衝擊聲響起。
一陣氣壓擦過肩膀上緣,穿到了背後。我身後同時發出子彈衝擊的聲音。
對方開槍了:
可是看來似乎沒射中。
『嘖!』對我開槍的男子小小聲地咂舌。
『別亂動,小鬼!』
說完,他就拿著槍踏進小屋裡。另一名男子站在門口,拿槍警戒著四周。
快救我啊!綾乃!小龍!你們在哪裡?我不會再拋下你們自己逃跑了!拜託救救我吧……
我想大叫,卻發不出聲音。
我心想,乾脆閉上眼睛放棄算了,只是也辦不到。
啊啊,這下死定了。
被槍打到一定很痛吧?會流血吧?
死前可以看到大家所說的花田嗎?
這就叫作『瀕死體驗』嗎?
聽說會有很多回憶會像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裡迴轉。
話說回來,『走馬燈』是什麼?我不知道啊!
啊啊,這下糟了,如果我就這麼死掉的話,藏在我床墊下面的色情書刊會有什麼下場?一定會被老媽發現,也會被姊姊們發現……
就在短短一、兩秒之間,一大堆愚蠢的想法在我腦中浮現,然後消失。
如果這就是我生命最後的『走馬燈』,未免也太可悲了,為什麼非得以這麼無聊的方式結束不可?
我不要!我還是不想死!
逃吧!想辦法逃吧——
就在我改變想法的剎那,靠近我的男子放下拿著槍的雙手,身體好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像螺絲掉了的白鐵玩具不順暢的停下腳步。
『喂,怎麼回事?』守在門口的同伴注意到情況不對勁,出聲叫喊。
搖晃的男子突然快速的轉過身,對同伴開槍。
『哇!怎、怎麼……』
中彈的男子面對突如其來的背叛,慌張的舉起槍準備反擊,可是第二發子彈正好射中他的腹部,他的身子飛了出去,就一動也不動了。
我當場呆掉。
接著,在我面前射殺同伴的男子拿槍對著自己大腿一擊,然後就像被小朋友撞倒的假人模特兒一樣伏倒在地。
『怎、怎麼搞的?發生什麼事了?』我驚慌失措得跳腳大叫。
『真是干鈞一發耶,翔哥。』
你剛剛躲在哪裡?小龍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出現,還親昵地拍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