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妖狐 一卷全

神啊,你存在嗎?

我跋涉過無窮無盡的黑暗之途,

隱藏在不見光明的角落,

找踽踽獨行,沒有人敢靠近我。

找是不祥的、受阻咒的、永生的一頭半獸人

我被棄絕在這荒荒人世·無所歸伙·

然而,在櫻花花瓣在風中飄落的那個季節·

我與你相遇,

所有的憎恨、悲傷與恐懼都因你得到救贖·

再見了,謝謝,願意觸摸我的人,

乙一

天帝妖狐

夜木

鈴木杏子小姐。在你閱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完成道別了。以這樣的形式匆促地與你辭別,我感到無比遺憾。如果辦得到,我想親口向你說明我不得不逃也似地離開你身邊的理由,但是請允許我以書信代言。

並不是因為有什麼迫切的危險,時間逼人,我才選擇了這樣的做法。的確,我對兩個人做出了非人道的殘虐行為,使得我現在成了逃亡之身。但是我並非害怕遭到逮捕,才想要儘快離開的。一切都是我懦弱的心靈,讓我不願在你面前多待一分一秒。而若以文章述說,或許就不會被你看出我扭曲醜陋的外表了。

我也曾經懷抱著幻想,期待著如果是你,或許即使看到我現在的形姿,也不會發出尖叫,與厭惡地皺眉。事實上,每次與你交談,我都想要向你坦白我所背負的命運。但是機會這種東西,為何總是如此的稍縱即逝?每當我想道出少年時代的可憎過去,就有如被什麼東西勒住了脖子,話語卡在喉間,就在我痛苦不已的時候,機會就這麼溜走了。

現在,我覺得我能夠以較為平靜的心情來告訴你了。那樣燒灼著我的身體的憎恨、悲傷與恐懼,也會全被封進了箱中似地寂靜無聲,允許我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你吧。

這令人憎恨的一切,它的源頭要回溯到我的少年時代。

我的家位於北方,一到冬天,視野所及之處就會變得一片雪白。那個村落位於狹隘的山間,連續下個幾天雪,便會積到大人的腰部那麼高,除了凍結的旱田以外,一無所有。我沒有兄弟,家中只有我和雙親、祖父及祖母五個人。那個時候的朋友當中,有些人的家裡兄弟姊妹多達七、八個,那樣熱鬧的家庭,令我羨慕萬分。

事情發生在我十一歲的時候。體弱多病的我那天沒有去學校,在家躺著休息。其實應該沒有什麼大毛病,但是因為我是獨生子,所以遠比一般的小孩更被呵護得無微不至。因此,只要我稍微咳嗽或受傷,母親和祖母就會臉色大變地操心不已。這是個居民不多的荒村,家人對我的保護過度眾所周知,也曾經遭到附近的鄰居以令人不太愉快的形式嘲笑。那種時候我總是不由得心想,如果自己的身體健康強壯的話,那該有多好。

感冒卧床的我,在被窩裡無聊得發慌。放在暖爐上的茶壺咻咻地吐出蒸氣。一閉上眼睛,就可以聽見雪塊從屋頂上掉落的聲音。

那時如果能有任何排遣寂寞的單人遊戲,是否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這個問題折磨著我,每當想起當時的事,我就對已逝的光明人生惋惜不已。

狐狗狸大仙——厭倦了無趣的時間流逝的我,突然想起殘留在耳底的這個詞。這是當時的朋友皆為之瘋狂的遊戲。就是在白紙上寫下五十音的平假名,滑動十圓硬幣串連成文字,那樣神秘而詭異的遊戲。

我知道朋友為這個遊戲著迷,但是我裝作興趣缺缺,沒有參與。然而「無聊」這個可恨的魔法,卻讓我興起了試試這個遊戲也不壞的念頭。

就像朋友在教室里做的一樣,我有樣學樣地在白紙上寫下五十音的平假名,以及「是」、「不是」的文字。我也畫上了鳥居模樣的簡單圖案。這個遊戲要在鳥居上擺上十圓硬幣做為出發點,再以數人的食指按住。於是,小學生的頭腦無法理解的不可思議力量便會移動十圓硬幣,無視於按上食指的人的意志,挑選紙上的文字。據說是這樣的。

教室里,朋友對於在遊戲中擅自移動起來的十圓硬幣感到興奮無比。但是我對這個遊戲抱持著懷疑的態度,覺得移動十圓硬幣的力量不是來自於什麼神靈,應該只是按上去的手指力量分布不均所致。

這天,因為感冒而沒去上學的我,沒有可以一起玩狐狗狸大仙的對象。

要大人來陪著玩這種遊戲又令我猶豫,所以也沒有叫家人來。

於是,我決定自己一個人玩。我把羅列著平假名的紙張攤在榻榻米上,擺上十圓硬幣。我跪坐著,把食指放到銅板上。

在教室里玩的人,這個時候好像還會念誦疑似咒文的詞句,但是我對它的內容記得不是很清楚。因此,我沉默了一陣子。十圓硬幣就這樣一直擺在鳥居的圖案上,也就是出發點上。

維持這樣的狀態一動也下動,想像起來或許相當滑稽。實際上,在進行準備的階段,我就已經禁不住苦笑,對自己的幼稚感到吃驚了。

然而,用手指按著十圓硬幣的狀態當中,我不知為何開始呼吸困難,覺得自己的呼吸違背自己的意志,愈變愈快。遠處的母親走動的聲音、祖父打開紙門的聲音等等,全變得聽不見,只有自己所在的地方變質成了無聲的空間。我緊張起來,感覺到脈搏加速。我想把食指從十圓硬幣上移開,卻彷彿被吸住了似地無法動彈。皮膚不知不覺中布滿汗水,鼻頭也冒出無數的汗珠,視野突然變得狹窄,我只能盯著硬幣,無法動彈。房間里應該有來自窗戶的足夠照明,然而奇妙的是,我卻覺得自己的周圍是一片黑暗。我唯一看得見的,只有寫滿了文字的紙張和十圓硬幣,與自己按著硬幣的手指而已。難道真的有什麼超越人類理解的東西在我的身邊?在教室里被朋友們按住的十圓硬幣,也是被那個東西所誘導的嗎?想到這裡的瞬間,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匆地站到了我跪坐的身體背後。但是我沒有回頭確認。我不曉得是身體無法動彈,還是我害怕回頭去確認。我當時唯一辦得到的,只有勉強擠出聲音而已。

「有誰在嗎……」

那一瞬間,原本充斥房內的不可思議苦悶感煙消霧散,被定住似的僵硬的肌肉也鬆弛了。房間恢複明亮,一旁暖爐上的茶壺吐出蒸氣的聲音也復活了。我把手指從十圓硬幣上移開。直到剛才都像被吸住一樣無法動彈的手指,彷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地變得自由自在。

突然,房間的紙門打開,祖母探頭進來。她好像剛從外面回來,鼻子跟臉頰凍得紅通通的。她詢問我的身體狀況後,很快就離開了。

我再度一個人被留在房間里,思索著剛才的不可思議緊張感。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玩狐狗狸大仙造成的催眠狀態嗎?恐怕是這樣吧。一定是因為依照有如儀式的步驟進行,而陷入了這類錯覺。我這麼解釋,讓心情平靜下來。

玄關那裡傳來母親叫我的聲音。此時已是黃昏,我推測是放學回家的朋友,順路到我家來轉達一些明天的事。

就在我起身想要前往玄關的時候,看見剛才食指還擺在上頭的十圓硬幣,竟然不在出發點的鳥居圖案上。我感覺到從指尖到手臂、肩膀,彷彿有小蟲子「唰」地成群竄爬過去。然後,我想起剛才在玩狐狗狸大仙的時候自己問出口的問題。

有誰在嗎……

我不曉得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十圓硬幣在我未察覺之際,從鳥居圖案上移動到「是」的文字上了。

杏子

杏子邂逅夜木,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並不是什麼特別的狀況。那天不熱也不冷,是個陰天。鎮上有許多工廠,白煙從煙囪冉冉升起。

從什麼時候起,自己開始拒絕朋友的邀約,一個人回家?杏子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件事。課程結束,教室里的同學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一個綁著兩根辮子的朋友叫住了杏子。

「大家想要一起去店裡吃涼粉耶。」

杏子很感謝朋友邀自己一起去,但是她沒有一起去涼粉店。

她拒絕朋友的邀約,並非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雖然她和祖母及哥哥三個人一起生活,有得早點回家幫忙家事的念頭,不過這並不是讓她拒絕邀約的原因。

最近,她和別人交談時,往往會陷入窮途末路。和朋友之間的對話,有時候會讓她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例如她沒辦法贊同關於某位老師的外表和習癖的笑話,與別人一起歡笑,也無法配合大家一起嘲笑不在場的某人的糗事。每當對話發展成那樣,她就有種喉嚨被塞進硬物般坐立難安的感覺,想逃離現場。逐漸地,杏子的話變少了,不知不覺中,她成了只聆聽別人說話的存在。

即使如此,從以前就很要好的朋友依然會邀杏子和大家一起回家。老實說,不曉得是否杏子多心,她跟那個朋友也變得聊不起來了。對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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