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 一卷全

1

我比約會的時間晚了一些,木園進了茶館裡。很久沒有跟木園約會了,都覺得有點兒難為情了。

一周前,我接到好友木園淳男的電話。

「快到阿原的周年忌了。買束花去他死去的地方拜祭一下吧。」阿原因事故死亡整整一年了。他乘坐的汽車過橋的時候與卡車相撞,汽車從橋上掉下,大部分乘客遇難。

唯一的奇蹟是一個小孩生還下來。發生事故的那座橋我很熟悉。一座很古老的橋,欄杆很低,汽車很容易掉進橋下了。我至今還保留有當時的報紙簡報。死亡者的名單中,阿原的名字赫然在目。

「一旦發生什麼意外,我非正常死亡了,也不必因此而過於悲傷。」平時,阿原總是這樣說。

2.

我與阿原初識於小學4年級的時候。我小學時代是個「旮旯小孩兒」。所謂「旮旯小孩兒」,就是一個沒事總喜歡躲在旮旯里的小孩兒。我喜歡坐在窗邊,偶爾因為換座位挪動到教室的中央的時候,就渾身不舒服。照相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我總是遠離中央,不喜歡引人注目。

在老師的眼裡我就是一個過於老實的小孩兒。小學時代,我在校的成績也不是很引人注目,從來也不曾入老師的眼。周圍的朋友也都把我當作一個老實蛋。

現在回想起來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周圍的人那樣看待我,當時的自己竟然從來不曾想過要振作起來,我依然保留著一個孩子的特別單純的思想。那時候的我就想著平平靜靜地,每天費神地想如何不引起老師的注意,而度過每一天。

然而,畢竟地球是圓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旮旯小孩兒」之說。終於有一天,我站到了教室的正中央。

那是小學4年級的時候,當時我所在的班級負責照顧學校飼養的小雞。具體就是每天晚上餵食,每周打掃一次小雞窩等。還有比較麻煩的就是放假的時候需要來學校,給小雞餵食。

班級分成6個組,一周交替來分別照顧小雞。同學們都嚷嚷著「臟臟」的,討厭這種工作。小屋的地面上落滿了小雞的糞便,女同學都不願意進小屋。所以,基本上都是男生在照顧小雞。而女同學們對那些從小雞屋裡走出來的男生,總是嫌惡地嚷嚷著:「臭死了,別過來。」

我認真而努力地做這件工作。因為我本來就喜歡動物,並不是奢望老師對我刮目相看。在我一絲不苟地照顧小雞的過程中,我逐漸對小雞產生了感情,可以很自信地說,那時候,對剛剛生出來的小雞仔兒來說,我傾注了最大的愛心。班級一半多的孩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小雞出生這件事。

有一天,我被逼著去掃雞窩,這種工作應該是全體同學一起來做的,可是大部分同學都不做回去了。打掃雞窩是一件十分殘酷並且骯髒的工作。每當這個時候,連我也想哭。可是並不是大家全走了,還有一個男同學留下來幫我打掃,他就是木園淳男。

木園和我,在那一年,第一次成為一個班級的同學。他戴著黑色的框架眼鏡,齙牙,小個子。你活脫脫就是美國人想像中的日本人。我向幫我打掃房雞窩的木園致謝。那之前,我和他幾乎沒有正經地交談過。僅僅有一次我把作業本借給他看。

木園去拿清洗雞糞用的水管,我一不小心把那隻可愛的小雞仔兒踩死了。這絕對算是一次危機事故。我把雙手捧著氣絕的小雞仔兒,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塞進了衣兜里。木園回來以後,看著我說:「你怎麼了?」我現在已經不記得當初是怎麼回答的。清掃結束以後,向班主任老師彙報完,站在放在教室里的自己的背包前,心懷一種奢望,也許只是一個夢而已,把手伸進口袋裡,觸到的是已經冰冷的小雞仔兒,心裡萬分失望。

木園已經回家了,教室里只剩下無所適從的一個小學生——我。

這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扔掉。讓它隨著下水道溜走吧,一定不會有人發現的。」這個狠毒的聲音與我老實的外在是多麼地表裡不一。

我所居住的小鎮的地下有一條用石頭砌成的老式下水道。很龐大,大人可以站著小心地行走。現在已經沒有人利用了,只殘留著蟻穴一般的地下通道。但是還具備一定的歷史價值,不久前好像還搞過一次內部調查。當年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沒有進行過調查,據說修路以後,將下水道打通了,已經沒有人知道入口在哪裡。不過。既然要進行內部調查,小鎮的某個地方肯定存在著入口,只不過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任何記錄。儘管客觀存在,但是實際上幾乎沒有被發現。於是大家都將這無人知曉入口的地下巨大水路簡稱之為「下水道」而已。

我把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撕下來,用紙緊緊裹著那隻小雞仔兒,經過一番冷靜思考之後,當時年幼的我無從判斷下水道和排水溝之間的區別。就把小雞仔硬塞進了廁所的下水道里,趕緊往家裡跑。半路上,既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心裡萬分恐懼。

第二天,雖然不想去學校上課,但是連請假的勇氣都沒有,步履沉重地邁進了教室的大門。那隻小雞仔兒連同我那撕破的筆記本一起都被發現了,同學們嘰嘰喳喳地圍在僵硬不動的小雞仔兒的周圍。

我盡量裝做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真殘忍,誰幹的?!還扔到廁所里。」一個同學的聲音嚇了我一跳。過了一會兒,班級里的中心人物——一個既有威望,體育又好的很突出的男生提出來要「捉拿兇手」。周圍的同學都一致贊同。我心裡「咯噔」一下。

班級里幾個生活態度惡劣的同學被列入了「兇手候補」名單里。最終結果是昨天最後照顧小雞的我和木園被定位「最終的嫌疑犯」。

「耕平君不可能殺死小雞仔兒的。」不知誰說了一句。因為我的性格公認的是「正直而老實。」而木園淳男卻有惡習,經常打瞌睡,連續幾個月不把運動服拿回家,都臭了。學習成績很差,體育不好。所以大家一致認為殺死並扔掉小雞仔兒的兇手就是木園。

「淳男君,是你乾的吧。」

一個女生說道。

與此同時,班級同學開始一致聲討道「可惡!小雞仔兒真可憐。」

有個女生流著眼淚悲天憫「雞」了。

在大家這樣的大的狀態下,我當然不能承認是自己乾的了。

不過,雖然我和木園又不是鐵杆朋友,卻為他現在的窘境而於心不忍。

沒想到在群情激憤的時候,木園卻不停地撓著頭,說道:「你們平常都不願意進小雞屋,這時候反倒喜歡起動物了。」

接著,班裡的一個比較冷靜的同學建議,木園淳男的證據不充分,暫緩公開處刑。讓我和他去班主任老師那裡,在教師辦公室進一步聽取處理。

在去辦公室的路上,他問我:「是你乾的吧。」

「你說什麼啊?」

「我以前不是借過你的作業本嗎。包裹小雞仔兒的筆記本與當時耕平君的筆記本很象啊啊。」

「那又怎麼了。」

「那你把筆記本給我看看。我查查看現在有沒有破。」

於是我和盤托出全部實情。

木園像聽電視節目解說一樣既不悲傷,也不生氣,甚至有點百無聊賴地聽著我敘說。

說完,我對他發誓說自己會向老師坦白全部的罪行。

我覺得木園不會向同學們散播這件事,這樣的話我自己坦白並和盤托出,能減輕處罰,老師也會理解的。在作為小學生的我眼裡,老師就是一個大人。

「木園淳男!是你殺了小雞仔兒吧。為什麼這麼做!」一進教師辦公室,班主任三田老師就嚴厲地質問道。

三田老師深受學生愛戴,是一位喜歡動物的女教師。

原來三田老師的觀點是這樣的。

昨天最後照顧小雞的是我和木園,而我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喜歡動物的人。不可能殺死小雞仔兒的。所以,一定是木園殺死了小雞仔兒的。其實,老師的推測和同學們的推測是一樣的。原來我眼裡的大人老師所說的話跟小學四年級學生的水平相同,年少的我因此受到些許打擊。

三田老師繼續說:「耕平不會殺死小雞仔兒的。快交代實情吧,淳男!」

三田老師口口聲聲地稱我不會殺死小雞仔兒,把正準備坦白實情的我推進了窘境之中,我只能無言地瑟瑟發抖地站在那裡。

木園拒不承認。

我當時想自己也不能坦白。

未曾想木園繼續說道:「也不是耕平乾的。」

「哦?!」

三田老師和我同時大吃一驚。

木園繼續解釋:他出校門的時候,看見另一個人進了小雞屋。

「那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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