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影印件到此結束,你現在關心的是如何才能繼續讀下去。完整的小說在什麼地方呢?你的目光四下搜尋,然而你立即灰心失望了;這個接待室里只有書籍的原材料、零配件、有待裝上或卸下的齒輪。現在你明白柳德米拉為何不隨你來了;你現在也耽心越過那條「界線」,耽心喪失做為讀者應與書籍保持的那種特殊關係:把書看成一種成品,一種終止的東西,無需再補充或刪改什麼。但是,卡維達尼亞不停地說服你;即使在出版社這裡也可以真正讀書,這使你感到欣慰。

喏,這位老編輯又出現在玻璃門口了。趕快抓住他衣袖,告訴他你要閱讀《向著黑魆魆的下邊觀看》的下文。

「啊,誰知道下文在哪裡呢……馬拉納的全部稿件都不翼而飛了。他的手稿,他的原文,欽布里語原文、波蘭語原文、法語原文都沒有了。他消失了,這一切都隨之消失了。」

「後來沒有得到他一點消息?」

「得到消息了,他寫過信……我們收到了他許多信……都是些荒誕不經的事情……我不想跟你敘述這些事情,因為我一點也弄不明白。要看他那些信件需要花很多時間。」

「我可以看一下他的信件嗎?」

卡維達尼亞見你執意要刨根問底,同意把「艾爾梅斯·馬拉納博士」的卷宗拿給你看。

「您有時間?那好,請您坐在這裡看。然後告訴我您的看法。也許您能看出點名堂來。」

馬拉納總有一些具體問題需要給卡維達尼亞寫信,例如為自己延遲交稿辯解,請求提前支付稿酬,通報國外新書,等等。這些信件中除事務性的話題外,隱隱可以看到陰謀詭計、故弄玄虛的一些蛛絲馬跡。他不願講明這些陰謀詭計,或者說,為了解釋他為什麼不願多講,他的信變得越來越像狂言囈語。

他的信件發信地點分散在五大洲各個地方,並且不是通過正常的郵寄方式,而是遇到偶然機會讓人帶到別的地方寄出的,因此信封上貼的郵票並非投寄國的郵票。信件的時間順序也很混亂,因為有些信件援引後來才寫的信件中的話,而另一些信件說要進一步解釋的事卻包含在署明日期早一個星期的信件之中。

他最後的信件中有封信發自「契羅·內格羅」,(好像)是南美洲某個偏僻村莊的名稱。它究竟在什麼地方,在安第斯山脈之中還是在奧里諾科河流域的森林之中,搞不清楚,因為他對當地風景的一些簡單描寫矛盾百出。你現在看的這封信,外表上像封通常的商務信函,可是鬼知道,一個辛梅里亞語出版社怎麼會在那個角落裡呢?如果說那些書籍是為少數僑居在南北美洲的辛梅里亞人出版的,他們可以把世界上最著名的作家的新書翻譯成辛梅里亞語出版,難道他們對該作家的原著也具有在全世界獨家發行的權利嗎?艾爾梅斯·馬拉納彷彿以他們的代理的身分,建議卡維達尼亞翻譯出版愛爾蘭著名作家西拉·弗蘭奈里的讀者期待已久的新作《一條條相互連接的線》。

另一封從契羅·內格羅發出的信函充滿了深情的回憶。他(似乎)轉述當地的一個傳說,是關於一個被譽為「故事之父」的印第安老人的。這位盲人老漢不知活了多久,一字不識卻能不歇氣地講述發生在他未曾到過的地方、未曾經歷過的時代的種種故事。這一現象吸引了許多人類學家與靈學家前來考察,證明許多著名作家的小說在出版前幾年已由這位「故事之父」的沙啞的喉嚨一字不差地講述出來了。有些人認為,這位印第安老人就是敘事藝術的源泉,是作家們的作品生長的土壤;另一些人則認為,這位先知由於食用致幻菌,能夠與幻想世界溝通,並能接收來自幻想世界的心理波;第三種人則認為他是荷馬轉世,《一千零一夜》與《聖書》的作者再現,是亞歷山大·大仲馬,是詹姆斯·喬伊斯。但是也有人反駁說,荷馬無需轉世,因為他從未死亡,幾千年來他一直活著,一直在創作;他不僅是人們尋常歸功於他的那兩部史詩的作者,而且是迄今為止大部分文學名著的作者。艾爾梅斯·馬拉納把錄音機對著這位老人隱居的山洞洞口……

但是,一封較早的信件——這封信是從紐約寄出的——證明,馬拉納提供的那些末出版的作品來自其他人。

「文學作品均一化電子創作公司(您從信箋上印的名稱得知這個公司的名稱),總部設在華爾街。自從經濟界離開這條街道上莊嚴的大樓之後,這裡英國銀行式的、教堂一般的建築物外表變得十分恐怖。我接了一下對講機的按鈕,說道:『我是艾爾梅斯,來給你們送弗蘭奈里小說的開頭。』他們早就在恭候我了,因為我從瑞士打電報告訴他們說,我已說服這位驚險小說的老作家把他那部寫不下去的小說開頭委託給我,我們的電子計算機可以毫不費力地把它寫下去,我們的計算機有種程序,能根據作者的觀念與寫作特點把原著的素材展開。」

如果我們相信馬拉納從黑非洲某個首都寄出的信中寫的那些話,相信他的冒險精神,那麼他把這些材料帶到紐約的確不容易。

「飛機鑽進了一片乳白色的雲區,我正聚精會神地閱讀西拉·弗蘭納未出版的小說《一條條相互連接的線》。各國出版商都貪婪地在尋找本書原稿,卻被我幸運地從作者那裡搞到了。恰巧這時一支短筒衝鋒槍架到我的眼鏡腿上。

「一支手持武器的青年突擊隊劫持了飛機;機內的空氣臭得難聞。我很快發現,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劫取我這份手稿。這些一定是第二政權組織的青年;這個組織新近吸收的成員我一個也不認識。他們留著絡腮鬍須,板著面孔,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我無法辨別他們屬該運動兩翼中的哪一翼。

「……我不想向你們詳細敘述我們這架飛機搖擺不定的航行,它不停地調頭,從這座機場的指揮塔飛向另一座機場的指揮塔,因為沒有一個機場同意它在那裡降落。最後布塔馬塔里總統,一個具有人道主義傾向的獨裁者,允許這架汽油已經耗盡的噴氣飛機在他那長滿荊棘的機場凹凸不平的跑道上著陸,並充當在這支極端主義突擊隊與驚慌失措的各大國政府之間進行斡旋的調解人。對我們這些人質來說,待在這空曠的、塵土飛揚的機場上,悶在這鋅板製造的機艙里,時間變得更長了、更難熬了。機艙外面一些羽毛泛藍色的禿鷲正在泥土裡啄食蚯蚓。」

馬拉納與第二政權組織的劫機者單獨待在一起時,從他訓斥他們的語氣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之間是有聯繫的。

「『孩子們,回去告訴你們的頭,下次派些更老練的偵探來,如果他還想改寫他的歷史的話……』他們好似執行任務受阻的人那樣,獃滯而平靜地望著我。這個尋找與崇拜秘密書籍的團體,現在竟是一幫對他們的任務不甚了解的孩子。『你是什麼人?』他們問我。我報出姓名,把他們一個個都嚇呆了。這個組織的新成員不可能認識我本人,只聽到過我被開除出該組織後對我散布的一些謠言:雙料特務,甚至三料、四料特務,誰知是為誰效勞,肩負什麼使命。他們誰也不知道,我創建的第二政權組織在我的影響還存在時還是個有意義的組織,還未落入那些不可信賴的頭目手中。『你把我們當成光明派了吧,講實話……』他們對我說,『按你的標準我們卻是黑暗派。我們不會上你的當!』這正是我想從他們那裡知道的;我只是晃著肩膀沖他們微笑。不論是黑暗派還是光明派,他們都把我看做叛徒,要幹掉我,但是在這裡他們卻無法幹掉我,因為布塔馬塔里總統保證給予他們避難權,同時也對我加以保護。」

為什麼第二政權的劫機者要控制那部手稿呢?你焦急地翻閱一張張信紙,希望找到個答案,但你看到的卻是馬拉納的自我吹噓:吹他按外交方式與布塔馬塔里達成了一項協議;協議規定,總統保證在解除突擊隊武裝、拿到弗蘭奈里的手稿之後,把原稿歸還作者;作為報償,作者保證寫一部有關該王朝的小說,為布塔馬塔里就任總統及其對鄰國的領土要求進行辯護。

「協議草案是由我提出的,並由我主持了談判。我以專門開發文學與哲學著作的宣傳價值的『水星與繆斯』公司代表的身分參與談判,使談判得以順利進行。我先取得了這位非洲獨裁者的信任,然後又取得了這位凱爾特族的後裔的信任(我把他的著作徐徐攜帶出來之前,曾把他安置在一個安全地方,使他免遭各種秘密組織的逮捕),順利地說服雙方鑒定這項對雙方有利的協議……」

在這以前一封發自列支敦斯登的信函,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弗蘭來里與馬拉納之間這種關係的前兆。

「您不要相信那些謠傳,說阿爾卑斯山脈中的這個公國打算只向這家匿名出版社提供行政管理與納稅的場所。該出版社與這位暢銷書的作家簽訂合同,並享有他的版權,至於作家住在什麼地方,誰也不會知道,甚至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人……應該說,我與他的最初幾次會面,通過秘書找律師、通過律師再找代理人,似乎證實了您的情報……這家匿名出版社,它從這位年邁作家有關恐怖。犯罪與淫蕩的不計其數的創作中大發其財,從機構上看像是一家效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