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蟲,眼球,斷髮 斷髮 在陌生的地方

和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注1:此比喻出自繪本《活了100萬次的貓》。作者為佐野洋子。)比起來雖然不算什麼,這是她的第二百七十五次人生。出生然後死亡,她的人生就這樣輪迴不息——反反覆覆。

好像發生過痛苦的事。

好像也有過快樂的事。

但是她已經……忘了。

「……」

第二百七十四次的死亡造訪,第二百七十五次的人生開始。

以再造的身體及再生的生命,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正常啟動,永久循環。」

她是個少女。看不出是高中生、還是國中生的思春期少女,二十歲對她而言仍遙不可及。一頭彷彿閃著太陽光輝的漂亮金髮,與那雙酷似昆蟲複眼的冷漠紅眼不相稱,散發出超脫塵俗的氣息。

少女的服裝很古怪。

祭司服裹住全身,頗具威嚴,但似乎會造成行動不便。頭上那頂宛如小丑的帽子材質也很硬挺,看起來非常累贅。

如同外在給人的感覺,少女動作緩慢地微微抬頭,發出沙啞的聲音:「……第二百七十五次的,再起動也。」

這裡是深夜裡的學校。

立於校門的石碑上,寫著『私立觀音逆咲高中』。

由於現在是深夜,加上是個沒有月亮及星星的陰天,校內當然沒有半個人影。使得平穩、或者可以說陰森聳立著的雪白校舍,以及嚴冬枯萎的行道樹,顯得格外寂靜。

在這樣的學校腹地內,少女孤伶伶一人佇立於校園正中央。

少女突然將視線移向地面,那裡有一灘血水。不管被殺害多少次,少女都會一再復活,只不過遇害的上一個身體並不會因此融化消失,而是像這樣,以原本的模樣留在被殺害的現場。

少女腳下是一具半邊身體被掏空,面露絕望地趴著的少女屍體。外表與佇立的她完全一樣——這是當然,因為她是再生的屍體後繼者,與屍體是完全相同的存在。不管她怎麼被殺、怎麼被殺,身高、體重、肌肉分布、以及被賦予的任務,都會被再造得一模一樣。

那是少女的特性。這已經是她第二百七十五次的人生了。

「妾身——」少女用下帶情感的眼神,茫然地盯著自己的屍體,微微露出困惑的神色:「是什麼原因死的?」

她蹲下身,慢慢伸出手。雖然那是和自己相同的存在,如今不過是不會說話的屍體、肉塊,也就沒什麼好感慨及同情——少女身著祭司服卻不是神職者,她的行為不是為了祈禱,也不是要埋葬它。

她用手指抓住靜置不動的屍體臉部,直接拔開屍體的頭蓋骨。頭顱流出宛如蛋汁般濃稠的東西,滴著血漿及腦汁,少女依然沒有任何感想地盯著它。

「第二百七十四次的妾身,腦部損壞得相當嚴重矣。」

身體雖然會再造,並不表示能夠繼承記憶,這就像RPG(角色扮演遊戲)的重新啟動鈕。而且這個RPG還不能儲存。不管怎麼做、如何下工人,一旦遊戲結束——死亡,就會被重新啟動。

有個唯一能取得『前世』的、上一個身體的記憶的方法。

毫無疑問,記憶是被記錄在腦中。換句話說,只要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

「推測是與某個存在進行戰鬥,戰敗的殘骸是也。」少女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拉出屍體的腦。腦臟污了她的手、衣服、以及白皙臉龐,但她依然不以為意。

「雖然無法期待能有多大成果,妾身希望回收記憶矣。」語罷,吃下自己的屍體的腦。

她朝手中緊握的腦咬下,含在口中,與鮮血及各種碎肉一起流進喉嚨里。吞下後,面不改色地繼續大口吞食。柔軟的腦髓掉得滿手,她改用舔的,一滴也不剩地吞進肚裡。

「……」

只要吃掉腦,剩下的器官則無用武之地。少女伸舌頭舔嘴,慢慢起身。看也不看已經沒了腦袋,躺在地上的自己的屍體。

「果然,損壞得太嚴重哉。」少女的腦袋漸漸認知到銘記於屍體腦中的『前世』行動、回憶、記憶——只不過,宛如被蟲蛀過的書本一般,破損導致殘缺不全,沒找到有意義的記憶。

不知什麼原因,唯獨一個詞被珍惜地收藏在腦海的最深處。

「斷髮。」少女困惑地歪頭,用法衣擦拭嘴角,喃喃道:「那似乎——乃妾身之名也。」

沒有任何感動,只是把名字記入腦中。無名少女從這一瞬間起變成斷髮,她突然環顧四周。

一股腥臭味撲鼻。

野獸的臭味。由於屍體發出濃濃血腥味,以致現在才注意到。那是從某個非常近的地方飄來的獨特野獸臭味,彷佛混合了老舊毛皮及汗水般污穢,像極了腐質土的臭味。

「……」

在斷髮有如昆蟲一樣的視線前方,發現某個同樣孤伶伶地立於校園內的東西。那不是人類,雖然臭得可怕,但看起來不像是生物。

那東西深深刺入校園土壤內,是把長約相當於人類身高的扎槍。扎槍這東西,是現今戰爭早已不再使用,以刺殺為主要目的步兵裝備。斷髮雖然沒有類似的回憶,不知道什麼原因,腦中就是會自然浮現這類字典般的知識。

「扎槍……武器……殺人工具是也。」

斷髮覺得可能派得上用場,便朝那裡走去,打算拿走那把槍。有武器總比沒有好,她的腦中似乎有輸入戰鬥方法,推斷武器可以增強戰術。

具備知識但欠缺常識及一般性思考能力的她,當時絲毫沒有懷疑——她真該多思考一下,在平凡校舍中司空見慣的校園一角,為何會插著一把扎槍。

如果她當時不去理會那把扎槍,或者沒注意到而直接離去的話,或許,這部猶如畫蛇添足、糟蹋了整出舞台劇的閉幕後騷動的斷髮故事,根本不會開始。

可是她遇到了。無法與那個被遺忘、在這個世界早已結束的故事產生深刻關連的她,下車遇到了一個武器、工具,其足以扭曲這個和平的『蟲,眼球』世界的天理。她伸手,正要拔出插在校園堅硬土壤,使地面產生裂痕的扎槍時。

『咯咯咯!』扎槍笑了。

用尖銳的聲音笑著。宛如狗在吼叫,發出刺耳的笑聲。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斷髮嚇得身子一僵,縮回伸出的手。倒抽一口氣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扎槍。總覺得它剛才確實是笑了,用瞧不起人的毒辣聲音——

「不是……錯覺嗎?」斷髮驚訝地直眨眼,戰戰兢兢地觸碰扎槍。插在地面的扎槍發出強烈震動,槍身微幅抖動,猛烈到像要自行掙脫地面。

『咯咯咯!咯咯咯——!』

果然不是錯覺,這把扎槍為何不停地發出笑聲?而且——有這種事嗎?它開始用難以辨識的討厭語調滔滔下絕道:『咯咯咯!笨蛋啊啊!別碰就沒事的說喔喔!你摸了本大爺是吧啊啊!咯咯咯——!』

「……?」斷髮皺眉,問了最基本的問題:「竟然會……說話。你——是活的嗎?你是扎槍吧?」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不知是哪裡好笑了?扎槍一下彎曲、一下顫抖地笑了好一會兒,愈來愈像生物……而且瀰漫的野獸臭味似乎也是出自這傢伙。

斷髮懷疑地看著扎槍,扎槍用輕率的口吻大喊:『扎槍活著有什麼錯!咯咯咯!話說本大爺才不是扎槍咧!現在是基於某個原因才弄成這副德行,真面目可是會讓哭泣的孩子閉嘴的大胃魔神——芬里爾狼大爺唷喔喔喔!』

「無法理解矣。」斷髮坦率說出感想,環抱手臂。

看來這把扎槍似乎有生命。

好像叫做大胃魔神芬里爾狼這難記的名字。

為了將來與某人對戰的那一天,我希望擁有武器。

要是那個武器是活的,會有什麼問題?——NO。

如果那個武器滔滔不絕,會有什麼問題?——NO。

「……」

斷髮短路地這麼想,猛然抓住槍柄後直接拉出地面。原來扎槍插得很淺,即使是臂力不足的她也能輕易拔起。

她稍微擦拭被泥巴弄髒的槍刀部分,試揮了幾下。

「……判斷這次的人生,算得上吉兆也。」

然後直點頭,握住槍刃一帶,任由槍柄在地上磨擦,步行離去。沒有決定要去哪裡,也沒有思考要做什麼。過去周而復始的人生一直是這樣,只是漫不經心地徘徊在世上,被動地默默完成身為他人利用工具的角色。

一直以為那就是自己的生存意義,當然,也不覺得悲傷及空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