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蟲,眼球,殺菌消毒 序 夜之鐘

這個嘛……她是個奇妙的女孩,該說是她身上凝聚著一股不協調的感覺,還是要說是「大家來找茬」裡面的「茬」呢?年紀多大?十歲嗎……還是再大一些呢,看起來大概是小學生。

外表天真無邪、聲音嘹亮,該怎麼形容——就像全身釋放幸福光芒,隨處可見的小學生——

是啊,就是小學生。

少了兩隻手臂的小學女生。

那,不是什麼命運。

「好久不見啦。」

只是偶然,倒霉的偶然。

「兩年沒見了!還記得我嗎,鈴音?」

在交織著小小幸福與買賣的小鎮商店街。

就讀私立觀音逆笑高中的宇佐川鈴音,在放學途中被一名少女叫住。

少女有一頭筆直的烏黑長發,眼眸里閃爍著堅定意志,微粗的弓形眉毛點綴著雙眼。

她身上穿著觀音逆笑高中的制服。

「我是加藤克美,你不記得了嗎……應該記得吧?」

她帶點落寞地微笑,霓虹燈的光線反射在肌膚上。

時間是傍晚過後,天色微明的夜晚,鈴音做完因猜拳猜輸而接下的衛生股長工作,因為時間有點晚而趕著回家。

刺骨的風,是初冬的寒氣。

自稱克美的少女,秀髮融人黑暗中流泄而去。

「克美?」

那是熟悉而刻骨銘心的名字。

因為她比印象中的那個人漂亮得多,所以沒認出來,不過,不會忘記,怎麼可能忘記!

「想起來了嗎?」

「咦……」

她是鈴音國中時期的朋友,也是唯一願意待在鈴音身邊的朋友。

當然這也許只是鈴音一廂情願這麼想,不過,在光回想都覺得痛苦的國中時期,克美的存在不知支持了自己多久。

可是鈴音沒有臉見她。

國中時期——那是對一切事物感到厭煩,連呼吸都厭惡。只是一直關在房裡,認為家裡和學校都沒有立足之地,一味尋死的時期。

當時的鈴音,不斷拒絕屢次前來見自己的克美。「克美,我們同校啊?」「嗯,好像是喔。」

克美露出不變的笑容回答。

「不過啊,你在我們學校很有名,我很早就知道和你同校了,只是之前一直沒辦法開口叫你。」

鈴音臉色微變,不知所措地低頭向克美道歉。

「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麼要道歉?國中時期,你並沒有做錯事,誰都會有覺得別人的聲音很厭煩的時候,倒是……」

說到此,克美指向商店街旁的一間咖啡廳。

「那個,要不要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你有時間嗎?」

「咦?啊,嗯!」

鈴音反射性地點頭,跟著克美走進咖啡廳。

臉蛋清秀的女店長。以公式化的笑容迎接客人。

店內流泄著輕柔的音樂,不知道是因為時段的關係,還是平常就如此,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克美大概是常客吧,她以輕鬆的口吻點了兩杯咖啡,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接著微笑地對無所適從呆立一旁的鈴音說:「坐吧。你這點也完全沒變呢。」

「哪一點?」

「對很多事都太客氣這點,尤其是讓自己幸福的事。」

說完讓人似懂非懂的話,克美對鈴音招手。沒有變,她沒有改變。

國二時,自己拒絕了的朋友,到最後連她也放棄不再來家裡,升上三年級後,即使在走廊擦身而過,也裝作沒看到。

「鈴音,我~真想向你道歉。」

克美依然落寞地笑著。

鈴音坐到椅子上,驚訝地瞪大眼睛。

「咦?」

「我答應過要永遠和你做好朋友,卻疏遠了你。我一直對那件事很過意不去,很想向你道歉。」

克美露出沉痛的表情低頭道歉。

鈴音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不知所措地擺手否認。

「不是啦。應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喔,克美。是我對一切感到厭煩,排斥、疏遠別人,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你還一再來找這樣的我,不是嗎……」

「沒持續到最後就沒有意義啦。不過,謝謝你。」

「叩」店長默默放下咖啡。克美拿起其中一杯,舉向鈴音。

「那,我們和好吧。就當兩邊都有錯,我不對,鈴音也不對。我們都道了歉,也原諒了對方,算扯平了。」

鈴音感覺到盤踞心底的傷痕正逐漸消失。

克美果然還是克美,是鈴音所喜歡的克美,這個國中時期對自己說「永遠做好朋友」的少女,雖然不是那麼出眾,一向不引入注目,心地卻比任何人都溫柔。鈴音眼裡不爭氣地湧出淚水,她為了掩飾而低下頭。

「嗯。」

「那麼,乾杯!這樣說好像怪怪的,算了,沒差吧。」

「叩」兩人互相輕碰杯子,然後彷彿要填補以往至今的空白般。天南地北地聊天,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對話。像這樣和克美聊天。曾是鈴音昔日國中時期的幸福。被母親拋棄、被父親毆打,儘管身心俱疲仍硬撐著去上學,還被班上同學嘲笑家裡的事。

即使如此,克美還是願意和自己在一起。

她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朋友。

「克美。」鈴音喃喃地說著,打心底覺得感謝:「謝謝你。」

克美不知所措地歪著頭,說出「嗯,咖啡我請啦!」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好久沒這樣啦!」

克美自顧自說著,硬是不理會嚷著「我也要出錢!這樣不好意思啦!」的鈴音。

該怎麼說呢,從以前就覺得這樣子的個性很吃虧。

不過克美還是很喜歡她這點。

「……像這樣一起回家。」

外頭已經一片漆黑,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的陰天讓人不安。

零零星星出現的燈光,在冷冽寒冬中微弱閃爍著。「嗯。不過,我好高興。」

鈴音笑了笑,表情一本正經地說:「先不管這個,我還是要付錢。」

啊,她變得有些難應付了,以前只要隨便打打馬虎眼就會順從的,鈴音也成長了哪。

克美苦笑地想,搖搖手開始往前走。

「那下次你請客如何?」

「咦?」

「要再見面喔!」

克美沒有看鈴音。

站在身後的她——以前被自己背叛過的少女——現在是什麼表情呢?其實升上國三後,好幾次都想開口跟她說話,一直很想向每當在走廊擦身而過,滿臉歉意的鈴音說聲道歉。

克美的眼眶含著淚水。

「對不起。也許我沒有那個資格,可是再讓我永遠做你的朋友好嗎?」

「……」

沉默片刻後,克美的手,被鈴音溫暖的手握住。

「好。」

即使到最後都無法正眼看鈴音。

「那,再見啦。」

「嗯,再見。」

克美仍在心中發誓要再見面。

於是加藤克美和宇佐川鈴音便就此道別,兩人的回家之路呈現殘酷的對比,絕對不會再有交集——

穿越商店街,彎過馬路後,人煙已完全消失。

在禁不住落淚的克美身後,有個不知道兩人友情的邪惡影子悄悄接近。

「來比手腕長度吧?」

唐突地,無來由的冷顫竄過克美的背脊。

克美反射性地回頭。

那就是轉折點。

對加藤克美這個女孩而言,不幸的是,爽朗愉快地喊她的那個存在,竟是非一般常識能理解的世界的居民。

原本應該一輩子不會有交集,只是擦身而過的存在。

偏離和平人類世界的少女,竟會遇上那樣的她,遇上手長鬼。該怎麼說呢?那就像是不幸、倒霉、悲慘命運之類的。連我也只找得到一句話對她說。

那就是:請節哀順變。

那女孩。「晴——朗——的——夜——晚——」

那女孩非常天真無邪,爽朗到讓人懷疑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可是那樣反而更可怕:明明聲音是高亢的少女嗓音,外表也不古怪,卻讓人有種宛如缺少人性的肉食性野獸般的感覺。

「月——亮——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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