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轉自 草摩威威@輕之國度

安提坦

1862

美利堅,

比起我們的古老大陸,

您來得更加美好。

毫無一物阻擋著您,

沒有難以忘卻的鬥爭,

也沒有無益的記憶。

——歌德

1

向前延伸的道路描繪出一道平緩的曲線。

這條路跟兩邊的農田相較之下約低了一碼左右,因此當地的農民以《下陷路》這種非常直接的方式稱呼它——換句話說,這只是一條沒有命名價值、隨處可見的農田小徑。

在之後被改稱為《鮮血小徑》的這條狹窄農道旁,隸屬於第六阿拉巴馬大隊第二中隊的馬克軍曹,正抱著他愛用的英制P 18 5 3?5 7 7口徑恩菲爾德M K步槍,站在寒風之中顫抖著。

昨天半夜就定位之後,為了要隱藏部隊的行蹤因而下令嚴禁生火。他跟他的部下為了忘卻寒冷並且維持緊張感,不斷嚼著他們隨身攜帶的咖啡豆殼。他們幾乎所有人都面臨著因待在衛生條件極差的戰場上或是吃下發霉的野戰口糧所導致的腸胃不適:不過在這方面的狀況,無論是士兵還是將軍都是相同的。

將軍們也在漫長的行軍中,因為風雨侵襲以及睡眠不足而導致慢性疲勞,或是因早餐而導致消化不良,還有像是關節炎、痛風、風濕、丹毒、骨髓炎、胃潰瘍以及瘧疾等等,癥狀已經多到不勝枚舉了。比方像是擁有「雄獅」這個綽號的理查德。S。尤爾少將,才四十六歲的年紀就已經看起來垂垂老矣,而且還苦於胃潰瘍以及瘧疾的煎熬,據說現在只能靠喝稀飯來維持生命了。

說穿了這是一支由帶病的將軍所指揮、還有一半以上的士兵也同樣有病在身的軍隊,然而在就戰鬥位置後,沒有人敢趁機躲進農田裡。

戰況——完全無法掌握。

天色將明,在北方——也就是友軍的左翼方向傳來隆隆炮聲,不過沒辦法知道是哪一邊佔上風。唯一可喜的是隨著太陽升起,身體也開始有了一絲絲暖意。

「要先讓他們開槍!」

隔著臨時搭建的屏障——從附近農場拆下來的柵欄,抱著步槍的馬克軍曹對著周圍的部下大喊。

已經可以清楚看見前方有敵人接近了。

他們的動作並不急促。

排成四列縱隊的隊伍,其行進速度可以稱得上緩慢。

簡直就像是復活節的遊行隊伍一樣——宛如是要忘掉這個不合時宜的感想,馬克軍曹再度大聲喊道:

「先趴下來避開他們的第一波炮火,在他們開始第二波射擊之前仔細瞄準後再開槍!等到敵人混亂並且影響到上膛速度的時候,我們趁機再發射一波!」

老手重新裝填步槍子彈的時間是二十秒,而一般則需要三十秒。但要是沒有清理槍管跟槍口的積碳,很可能會導致卡彈,因此重複射擊會使得成功發射子彈的機率逐漸下降,這是用槍的常識:而勝負的關鍵,就在於能否趁著敵方的混亂取得重新裝填的時間,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好指示的。

他並非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是千錘百鍊的士官。

就和大多數在場的士兵一樣,他只是個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後,被義務感、榮譽心及冒險心這些青年容易陷入的錯覺所號召的一介平民,只能稱得上是義勇軍而已。真要說起來,與其拿著步槍上戰場,他更適合抱著書上圖書館。他只是因為「識字」這個理由,才取代已經戰死的前任長官負責指揮罷了。

這個大隊的指揮官是一個出身於西點軍校的少校。昨天將軍前來視察時,這位指揮官對將軍如此宣誓道:即使太陽西沉,在獲得勝利之前,您的阿拉巴馬士兵們都會留在此地奮戰。

雖然並沒有怨恨長官的意思,但在沒有可供撤退的預備陣地,也無法期待會有預備部隊前來支持的現狀下,長官下令這幾個中隊必須守住這裡,事實上就等於是要他們死守到底。

不過他們毫無例外地都討厭那些趾高氣昂的《北軍士兵》,因此打算待會兒儘可能地多殺一些「青服(注1)」。

馬克軍曹以右手大拇指扳起撞針,將槍管與雷管結合。

等到這場戰爭結束就去西部吧——馬克軍曹忽然回想起他在戰前擬定的計畫。要是沒有爆發戰爭,現在的他應該正在天氣溫暖的西岸的某間大學裡,過著在圖書館裡沉溺於書香之中的生活吧。

以拇指的指腹輕輕把雷管壓緊,手指一邊扣住扳機,一邊將槍身靠在右肩。他在手指上沾了點口水擦拭準星,這是他當年在森林裡頭打負鼠的時候向父親學來的小訣竅。隔著準星所看見的遠方平緩起伏的山線,接二連三地出現了許多敵軍。就算再怎麼估算,敵軍的人數至少也有一個師團以上:也就是說,以這樣的規模來看,考慮敵我人數上的優劣是沒有意義的。

要是能夠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的話——他更正了剛才夢想中的美好戰後生活的前提條件。

一八六二年九月十七日。

兩軍隔著波多馬克河的支流——當時還是沒沒無聞的安提坦河對峙。

在本次會戰之前的馬納沙斯之役,以及哈普斯渡口包圍戰申獲勝的南方邦聯的李將軍,就這麼順勢渡過波多馬克河,並且為了將戰線擴大至馬里蘭州以及賓夕法尼亞州,正緊急將分散的部隊重新集結。因為只要佔領這相鄰的兩州,肯定就能將首都華盛頓孤立起來,而提早結束戰爭的構想也將立即成真。

在這危急之秋,麥克萊倫將軍取代了敗戰的波普將軍,肩負起聯邦軍的指揮權。他反倒將此危機視為良機,派遣了使者前往各地企圖整合軍隊,並無視於聯邦政府的首都防衛命令而動員了所有可用的軍力。

無論哪一方,在身為總司令的政治領袖以及軍事指揮官之間,對於意見上都有著決定性的分歧,因此這次會戰本身也可以說是因為兩軍的獨斷所引起的。

克勞塞維茨曾在著作中提到,戰爭中的最高司令官最不可或缺的能力並非軍事知識,而是「優秀的智慧以及強硬的性格」,而聯邦的政治領袖林肯總統正兼具了這兩種特性。雖然他僅有率領一支中隊參加過原住民討伐戰爭的參戰經歷,不過他其實是這場戰爭中資質最為優秀的戰術家,與那些只是在西點軍校里將約米尼或是馬漢的戰略思想照本宣科的將軍們完全不同。林肯對於一個戰爭計畫的全體有著明確的構想,他策劃著該如何運用北方所擁有的軍事優勢——優勢兵力以及海軍軍力來進行戰爭:為了貫徹這個計畫,他甚至不惜違背自身信念,建立了幾乎近似獨裁的政權。林肯精確地看出這是場基於政治目的所產生、而本質其實是侵略行動的戰爭。為了達成上述目的,比起先佔領領土,早一步包圍並殲滅敵方的野戰部隊更為重要。因此他也體會到如何有效地運用擁有優勢的海軍戰力,將會是本次戰略的關鍵所在。

他命令老將溫菲爾德。史考特所擬定的制海作戰「長蛇計畫」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佔有壓倒性優勢的海軍封鎖港灣,使得南方邦聯的經濟逐漸緊縮,再藉由局部戰鬥所獲得的戰術上的勝利來牽制支持南軍的各州:而趁著這段期間完成整備的正規部隊,則是以密西西比河為界線,將敵方的野戰部隊分散、包圍並加以各個擊破——從現在的軍事觀點來看,這是非常正確的做法,也是這個時代的戰爭指導者心中的最佳選擇。而不幸的是,林肯直到最後,都無法找到能夠理解這個戰略的民眾,以及可以忠實執行這個計畫的軍人——反倒是約瑟夫。瓊森或是羅伯特。E。李等優秀的敵軍將領,才能夠對其本質予以做出正確的評價。

正如同民眾慣有的表現,聯邦的民眾比起從政者還要更加好戰。他們希望可以儘快對南方邦聯的中樞施加毀滅性的打擊,藉此讓戰爭一口氣終結,當時的報社老闆以及記者這些媒體們也積極提倡這樣的論點。在這樣的環境下,將軍們也基於包含政治野心的動機,經常拒絕總司令官——也就是總統的要求。每當局面到達以軍事觀點而言已經進入決定性的關鍵時,他們卻始終採取消極的行動,導致自己的職位遭到撤換,由更加無能的將軍走馬上任——這種對於主政者而言,毫無用處的試誤行為就這麼不斷地重複上演著。

像是麥克萊倫這樣無視於防衛首都的命令,集結全軍前往決戰地點的做法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先不論從純軍事的角度來看這樣的選擇是否正確,在他寫給愛妻的信中曾經提到:「只要能以一次會戰就殲滅掉南部反叛軍的話,我應該會被選為再次統一之後的祖國的總統吧.」由此可以明顯地看出來,他下達這種軍令的動機包含了部分政治野心。諸如此類的情形,證明了當時還處於搖籃期的民主主義,實際上還是依附在群眾主義之下——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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