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全旅部隊經過幾個小時的行軍,到達半月關。冷風刺骨,戰士們筋疲力盡,難以入睡。指揮員命令在一個岩石台階下停下休息片刻。在陰雲密布的黑夜,關口在大霧環繞的兩個岩石高地中間像一個凹形草地。關口那邊是自由的山谷和平原,一些敵人還未佔領的新地區。戰士們自出發以來,還沒有休息過。就是他們的鬥志也難以忍受這長時間疲勞所帶來的折磨。戰鬥熱情推動他們前進。這是一場浴血的戰鬥,最後以游擊隊的撤退而結束。但這不是一場失敗的戰鬥。德國人從一個峽谷過來,發現山頂上有許多人大喊大叫,懸崖邊升起噴出的火舌:他們中的許多人滾進大道的坑窪處,幾輛卡車開始冒煙起火,像鍋爐一樣,過了一會成為一堆廢鐵。後來援軍到了,但作用不大:只打死了幾個不服從命令而留在大路上或混戰中離開隊伍的游擊隊員。因為指揮員們及時得到汽車縱隊到來的情況,及時散開隊伍,沿著山路返回,以避免被敵人包圍。當然,德國人丟了面子之後也不肯就此罷休,於是費烈拉決定讓全旅放棄這個現在有可能會成為陷阱的地區,讓自己的部隊進入更容易防衛的其他山谷。撤退是安靜的,井井有條的,將黑暗的夜空留在後面,順著崎嶇山路向半月關前進,一支騾子隊馱著輜重、食品和傷員。

德利托的戰士們在岩石台階下面凍得牙齒直打架,把毯子像阿拉伯長袍那樣圍在頭上和肩上。支隊死了一個人:賈欽托政委,白鐵工人。他躺在一個草地上,被德國火焰噴射器射中。他漫遊.

各地的五彩繽紛的夢想拋棄了他,讓他和身上的蟲子在一起,因為任何殺蟲劑都驅趕不了它們。還有一位傷員,卡拉布里亞四連襟之一的伯爵手上受了傷。

德利托和他的戰士們在一起,面色蠟黃,肩上圍著一條毯子像一個真病號。他活動著鼻子,靜靜地一個一個地打量每一個人。不時地像是要下命令,結果還是一言不發。戰士們也沒向他說話。如果他下命令,或是一個同志對他說話,肯定會引起大家的不滿,說出激烈的言詞。還不到時候:大家都明白這點,好像他和其他人達成了默契。他不再下命令,也不再訓斥人;別人做事也不再需要他。這樣支隊行軍很有紀律,沒人散開,也沒人因輪流背東西而吵架。不能說沒有指揮員。實際上,德利托還是支隊司令,他一個眼神就能使大家守規矩。德利托是個傑出的指揮員,有傑出指揮員的品質。

皮恩戴著登山帽注視德利托、吉里雅,而後看曼齊諾。他們的表情和平時一樣,只是因寒冷和勞累顯得憔悴。每人的臉上都沒有記載昨天早晨歷史的有關章節。別的支隊過來了,在更遠的地方停下來或者繼續行軍。

「司機基安,基安!」

一支小隊還在「立定」,皮恩在裡面認出了酒館裡的老朋友,他穿著游擊隊隊服,全副武裝。基安不知道誰叫他,他也十分驚奇:

「啊,是皮恩!」

他們以不習慣互相祝賀的人的謹慎喜悅慶祝見面。司機基安變得不同了:參加游擊隊一個星期,眼睛已不再是穴居動物的眼睛,因為抽煙和飲酒總是眼淚不斷,就像所有酒館裡的常客那樣。臉周圍似乎想留鬍子。他在重劍營。

「我到旅部報到時,吉姆想把我交給你們支隊……」基安說。皮思想:「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能是那天晚上在酒館裡叫『委員會』的那個陌生人給所有人都打了小報告。」

「哇,要在一起多好呀,基安。」皮恩說,「後來為什麼沒送你來?」

「唉!他們說沒用了:你們支隊不久要解散!」

「就是這樣,」皮恩想,「一個人剛來,就知道我們這些人的情況。」皮恩對城裡情況一無所知,便問:「司機!小街上有什麼新鮮事?酒館裡呢?」

基安酸溜溜地看著他:「你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皮恩說,「有什麼事?『狙擊兵』生兒子了?」

基安吐了一口痰:「我再不願意聽人談那些人了,」他說,「生在他們中間我感到羞恥,那些年我真受不了他們、酒館、小街上的尿臊……儘管我待在那裡……現在我要離開那裡,感謝那個無賴告發了我……」

「法國人米歇爾?」皮恩問。

「米歇爾是一個,但不是他,這個無賴。在黑色旅和愛國行動小組之間搞兩面手法,至今尚未決定跟哪一派……」

「其他人呢?……」

「在一次拉網式搜捕中,都被捕了。當時我們剛剛決定組織愛國行動小組……長頸鹿被槍斃了……其他人被送到德國……小街幾乎空了……一顆炸彈落在爐子欄杆附近……大家或是疏散或是住在山洞裡……這裡是另外一種生活:我好像又回到了克羅埃西亞,只是現在,如果上帝願意,我願到那邊去……」

「克羅埃西亞,司機,壞小子,你生在克羅埃西亞,情人呢?……我姐姐呢?……告訴我,她也疏散了嗎?」

基安捋捋剛長出來的鬍子,說:「你姐姐,她讓別人都疏散了,那條母牛。」

「你說清楚,」皮恩開著玩笑說,「你知道你冒犯巳我了。」

「蠢貨!你姐姐在黨衛隊那裡穿著絲綢服裝,和軍官們乘汽車兜風。德國人到小街時,是她挽著一位德國上尉帶領他們挨家挨戶搜!」

「一個上尉,基安!狗東西,多好的職業!」

「你們正談論做姦細的女人嗎?」說這話的人是表兄,伸過來他那張塌鼻子、留鬍子的寬臉。

「是我姐姐,那個母猴,」皮恩說,「從小時候起她就當姦細,可以想像得到!」

「可以想像得到。」表兄說,看著遠處,呢帽子下面表情沮喪。

「對法國人米歇爾,也可以想像得到。」基安說,「米歇爾不壞,但是個無賴。」

「佩萊,你認識黑色旅那個新人佩萊嗎?」

「佩萊,」司機基安說,「是人群里最壞的。」

「以前是最壞的。,』他們後面有人說。他們轉過身來:是紅狼帶

著從德國人那裡繳獲的武器和機槍子彈帶來了。大家歡迎他,每

次見到紅狼,大家都很高興。

「那麼說,佩萊怎麼了?怎麼回事?」

紅狼說:「這是愛國行動小組的一次行動。」他開始講述。

那時,佩萊有時回家睡而不在兵營。他一個人住在一家民房

的閣樓里,把弄來的槍都藏在那裡,因為在兵營里要分給其他人。

一天,佩萊回家,和平時一樣帶著武器。有一個人跟著他,身著便

裝,穿著雨衣,手揣在口袋裡。佩萊覺得有人要向他開槍。他想,

「最好假裝什麼也沒發現。」繼續走。在另一條人行道上,見到另外

一個陌生人,也穿著雨衣手揣在口袋裡。佩萊轉身,那兩個人也轉

身。他想,「現在應該趕緊回家,一進大門就跳進屋去,從門框後面

射擊,使人不能靠近。」但是,在人行道上,除了大門以外,又有一個

穿雨衣的人向他走來,佩萊想,「最好讓他過去。」他停下,三個穿雨

衣的人也停下。只能儘快地進門了。在大門裡面又有兩個穿雨衣

的人靠在樓梯欄杆上,一動不動,手也揣在口袋裡。佩萊進來了,

心想,「我中圈套要被捕了,他們會對我說:『舉起手來!」』然而,他

們好像不看他。佩萊從他們前面走過,上樓梯。想,「他們再跟著我,我就趴在台階上向樓梯井開槍。」在第二個樓梯拐彎處往下看,他們還跟著他。佩萊還處在他們手槍的槍口上,手槍都在雨衣口袋裡看不見。又一個拐彎處,佩萊又橫著往下看,在他下面每個樓梯拐彎處都有一個人,佩萊貼著牆繼續上樓,不管他在什麼地方,都有愛國行動小組的人,他下面一、二、三、四樓的拐彎處都有人貼著牆上來,手槍對著他。六層,七層,樓梯井半明半暗,好像到處都有人慢慢上來。佩萊想:「如果到閣樓前他們不開槍,我就得救了;我躲進屋內,裡面有許多槍和手榴彈,可以堅持到黑色旅來。」到了頂層閣樓,佩萊跑上最後一個拐角處,開門進去,趕緊用肩把門頂上。「我得救了!」但是閣樓的窗口那邊房頂上,又有一個穿雨衣的人用槍對著他。佩萊舉起雙手,身後的門也開了,所有穿雨衣的人都用槍對著他,其中一個人,不知是誰,開了槍。

在半月關停下的同志們都圍在紅狼周圍,屏住呼吸聽他的敘述,有時紅狼也誇張一番,但總的說來,他講得不錯。

一個人問道:「你是他們一起的嗎?你是哪一個?」

紅狼微微一笑,從在監獄裡被剃光的頭上提了提有沿帽。說:「房頂上那個。」

然後,紅狼開始列舉佩萊收藏在那閣樓上的所有武器:機槍,斯坦式,馬基內式,馬斯式,手榴彈,各種口徑的各式手槍,紅狼說甚至還有一門迫擊炮。

「你們看,」紅狼說著,展示一支手槍和一些特製手榴彈,「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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