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臨近晚上,費烈拉司令和吉姆政委來了。外面,濃霧飛動,屋裡大家圍在火爐和兩位旅部來人旁邊,這兩位給大家遞煙直到煙盒空了。兩人說話很少,費烈拉很粗壯,棕色鬍子,戴著阿爾卑斯帽,眼睛明亮、冷漠,總是半睜著眼偷看。吉姆瘦高個,長臉紅潤,輕輕地咬著鬍子。

費烈拉是一位工人,出生在山裡,表情冷漠,思路敏捷,現在聽大家講話,發出同意的微笑,但也堅持自己的主張:全旅部隊如何布陣,如何分配重武器,何時使用迫擊炮。對他來說,游擊戰爭必須像機器一樣準確、完美。這是在工廠里培養出來的革命抱負。把它運用在了如指掌的山區,充分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

吉姆是一位大學生,對前因後果要求明確肯定,合乎邏輯,腦子裡充滿疑問。對人類有極大的興趣,因此,他學醫,因為知道一切事物的解釋都存在於細胞的運動中,而不在哲學的範疇中。將來要做腦科醫生,一位精神病科醫生對人是不熱情的,因為看人的時候總是盯著不動,好像要看出入家的思想的根源。突然,提出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又漫無邊際,問人家的童年,或別的事情。然後,在人後面,是各階級前進的大機器,它由每天的行為舉止來推動。其他舉止會燒掉而留下痕迹:這就是歷史。一切都應該合乎邏輯,人們應了解一切,在歷史中和在頭腦中一樣。在這個和那個之間有一個跳躍,一個盲區,這裡集體理性以可怕的偏離和未想到的聯繫把它變成個人理性。吉姆政委每天背著那支乏味的斯坦槍在各個支隊里轉,與政委們、指揮員們交談,研究每個人,分析這個或那個人的立場,把每個問題分成幾個因素,A,B,C……要求一切都要清楚,在他身上和在別人身上一樣,一切都要清楚。

現在,戰士們圍在費烈拉和吉姆周圍,打聽有關戰爭的新聞。離前線遠的,離前線近的,還有他們自己戰鬥的新聞。費烈拉說對盟軍不應該有任何期望,認為游擊隊單獨干也能戰勝敵人。然後,通報當天的大新聞:一支德國縱隊正向山谷前進,掃蕩整個山區:德國人知道他們營地的地點,要把這些地區變成焦土。拂曉全旅都要埋伏在各個山頭,其他旅也來支援。德國人必將遭到槍林彈雨的伏擊,撤退回營。

這時,戰士們行動起來,摩拳擦掌,慷慨激昂,在他們看來,戰鬥已經開始。表情嚴肅堅強,叮叮噹噹拿起自己的武器。

「德國人是看到火光才來的。我們早就知道了。」一個戰士說。德利托在稍遠一點站著,光線照著他垂下的眼睛。

「大火,當然也是因為大火,但還有別的原因。」吉姆說,慢慢吸了一口煙。其他人一言不發,德利托只是抬抬眼睛。

「我們有一個人叛變了。」吉姆說。這時氣氛變得異常緊張,像風吹進骨頭一樣,一種寒冷潮濕的背叛氣氛,營房裡每次聽到這種消息都是這種氣氛。

「是誰?」

「佩萊。他到黑色旅那裡去了。他一個人去的,沒抓到他。他讓人處死了我們在獄中的四位同志。他幫助審訊我們被抓的每個人,告發每個人。」

這種消息使人有一種盲目的失望,妨礙人們去思考。幾天前,佩萊還和他們在一起,還說:你們聽著,我們要打擊!那次有點怪,在他們後面沒聽到他著涼感冒的呼吸,但他仇恨第二天戰鬥中要用的機槍。現在,佩萊在下面敵人的禁區內,戴著有頭顱徽記的黑帽子,佩帶漂亮的新式武器,再也不用怕掃蕩了,總是憤怒地閃動著涼感冒的小紅眼睛,舔著口乾舌燥的嘴唇。這是對他們,對他昨天的同志們的憤怒。這種憤怒沒有仇恨或積怨,就像同志們玩以死打賭一樣。

突然,皮恩想到自己的手槍。佩萊熟悉溝周圍的所有小路,好把姑娘帶到那裡。可能他也找到了那支手槍,現在掛在他的黑色旅制服上,抹上油錚亮,像他帶的武器那樣。或者是另外一碼事,他編造說熟悉蜘蛛築巢的地方,是為了去城裡,背叛自己同志,受贈獲得新式的德國武器,那些武器射擊時幾乎無聲。

「現在應該殺了他。」同志們說。好像同意他命該如此,也可能眼下更願意他第二天又回到他們中間來,帶著新式武器繼續在那個悲傷的遊戲中和他們交替著或做戰友或做敵人進行戰鬥。

「紅狼已經下山到城裡組織愛國行動小組與他鬥爭。」費烈拉說。

「我也要去。」大家異口同聲地說。費烈拉說首先要考慮的是準備好第二天的戰鬥,這是一次決定性戰鬥,大家散去分配各小隊的任務,準備武器。

費烈拉和吉姆把德利托叫到一邊。

「我們收到了關於火災的報告。」他們說。

「是這樣的!」德利托說。他不想為自己辯護,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有人對火災負責嗎?」吉姆問。

「都是我的過錯廠德利托說。

他們兩人看著他,表情嚴肅。德利托想最好離開部隊隱居在自己知道的一個地方等待戰爭結束。

「你有什麼要解釋嗎?」他們耐心地等著。

「沒有,事情就是這樣。」

他們可能說:「滾吧!」或者:「斃了你!」相反,費烈拉說:「好了。關於這件事以後有時間再談,現在要作戰。你行嗎,德利托?」

德利托黃眼睛看著地:「我病了。」

吉姆說:「儘快治好,明天。明天的戰鬥對你是非常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想想吧!」

他們一直看著他,德利托覺得越來越希望讓他離開。

「我病了,病得很重。」德利托重複。

「行了,」費烈拉說,「明天你們要堅守朝聖者山的山頭,監視從橋墩到第二個山谷地區,聽明白了?然後,再轉移,等待命令。小隊與小隊之間要分開,需要的時候,機槍和射手及其他戰士能夠轉移。所有人都必須參加戰鬥,任何人不得例外,包括司務長,廚師。」

德利托聽著布置,不時地點頭表示同意。

「任何人不得例外,」他重複道,「包括廚師廣他讓自己聽明白。

「明天拂曉,大家都在山頭上,明白了嗎?」吉姆咬著鬍子看著他。「要聽清楚,德利托。」

話音中像是帶有愛心,但由於戰鬥的嚴重性,語調很有說服力。

「我病了,」德利托說,「病得很重。」

吉姆政委和費烈拉司令員走在黑暗的山路上到另外一個支隊去。

「你相信這是一個錯誤嗎,吉姆?」費烈拉問。

吉姆搖頭,說:「這不是錯誤。」

「是個錯誤!」司令員說,「你的想法是錯誤的,讓不太可靠的人組成一個支隊,讓更不可靠的人當指揮員。你看結果會怎樣。如果我們把他們分開,混在可靠的人中間,這裡一點,那裡一點,那樣更容易指揮。」

吉姆繼續咬著鬍子,說:「對於我,這是我最滿意的支隊。」

費烈拉差一點急起來。他抬起冷漠的眼睛,撓著頭:「吉姆,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是一個突擊旅,不是實驗室?我知道你有科學上的滿足要檢查一下這些人的反應。要他們都守紀律,一部分人是無產者,一部分人是農民,還有你說的半無產者……我覺得你應做的政治工作是把他們混在一起,讓沒有階級覺悟的人有階級覺悟,達到有利的團結……不考慮軍事上的效果……」

吉姆很難表達清楚,直搖頭:「歷史,歷史!大家都在戰鬥,他們身上有同一種渴望,不,不同的渴望,每人有每人的渴望。但是現在都一起戰鬥,大家一樣,也很團結。另外,有德利托,有佩萊……你不明白他們的價值……他們,也有同一渴望……一個心血來潮足可以拯救他們或失掉他們……這是政治工作……給他們一種觀念……」

吉姆和大家討論時,分析形勢時,顯得極其清楚、辯證。但現在兩個人交談,要闡明自己的觀點,還真費勁!費烈拉把事情看得很簡單。「好吧,就給他們這種觀念,讓他們清楚一點,照我說的。」

吉姆吹吹鬍子,說:「你看,這不是一支部隊,不能對他們說:這是義務。這裡,你不能談義務,不能談理想:祖國、自由、共產主義。他們也不願意聽人講理想。理想很好大家都該有,另一部分人也有理想。你看見當那個極端主義的廚師說教時發生什麼事?大家喊著反對他,打他。他們不需要理想、神話、喊萬歲,他們就是這樣行動、戰鬥、不喊萬歲。」

「那為什麼?」費烈拉知道為什麼戰鬥,他什麼都清楚。

「你看,」吉姆說,「現在,各個支隊開始靜靜地進入陣地,他們也知道明天可能有死人和傷員。告訴我,是什麼推動他們過這種生活?是什麼推動他們去戰鬥?你看,我們有農民,這裡山區的居民。這對他們是很容易的。德國人燒房子、搶奶牛。他們的戰爭是最原始的人類戰爭,保衛祖國,農民們有祖國。這樣,他們就站在我們一邊,年老的和年輕的,帶著他們的破槍和老起毛的獵服。整個地區都拿起武器。我們保衛他們的祖國,他們和我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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