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皮恩醒來時,從樹枝間望見零散的天空,亮得有點刺眼。天亮了,這是晴朗自由的一天,鳥兒在唱歌。大個子已經站在他旁邊,捲起脫下的短斗篷。

「走吧,天快亮了。」大個子說。他們幾乎走了一夜。經過橄欖園,荒蕪的土地,然後是黑暗的松樹林,還看見雕鳩。皮恩不感到害怕,因為戴呢帽的胖子一直拉著他的手。

「你困極了,我的孩子,」大個子說,又拉了拉他,「不想讓我抱著你吧?」

皮恩困得睜不開眼,很願意在樹下的蕨類植物中睡去,直到被它們淹沒。差不多上午了,他們來到一個煤站的空場上,大個子說:「我們可以在這裡停一下。」

皮恩躺在煤煙熏黑的地方,像在夢中一般看見胖子給他蓋上短斗篷,然後來回搬木頭,劈開,點火。

天已大亮,大個子在熄滅的火灰上撤尿。皮恩站起來在他身邊也往上撒尿。一邊看著那人的臉:他還沒在光亮下好好看過他。影子慢慢移開樹林和惺忪的眼睛,皮恩繼續在大個子身上發現某些新東西,他比外表看上去要更年輕,體型不是太胖,鬍子微紅,藍眼睛。嘴大牙不齊,鼻子又扁,像面具一樣。

「從這裡走一會就到了。」穿過樹林時他不時對皮恩說。他不會長篇大論,皮恩喜歡和他一起靜靜地走路。說實在的,他有點怕這個夜裡一個人去殺人的人,但這人對他很好,還保護他。好人總

使皮恩感到尷尬:不知道怎麼對待他們,想氣他們一下看他們怎麼反應但和戴呢帽的胖子在一起卻不同,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可以承認他是個毫無內疚的好人。

大個子只知道談論沒完沒了的戰爭,談他當了七年阿爾卑斯山地狙擊兵後還不得不背著槍到處轉,最後說這些年惟一活得最好向是女人,說他走南剛b,知道女人是最壞的人種。皮恩對這類話題沒有興趣,這些都是這個年代的老生常談。但是關於女人,他從未聽人這樣說過。這人和紅狼不同,紅狼對女人不感興趣:這個人好像很了解女人,可能有什麼個人恩怨。

他們離開松樹林,走進栗子樹林。

「過一會,我們真的到了。」大個子說。

實際上,過了一會他們遇見一頭騾子,帶馬具但沒有馱鞍,吃著草隨便地走著。

「我間問這是否是鮐妓女派騾子的方法,用不著拴它,」大個子記,「過來,到這裡來」

他抓住騾子的韁繩.牽過來。這是一頭傷皮的老騾子,溫柔聽話。他們來到林中的一片空地,那裡有一間農舍,裡面烤著栗子,屋裡沒人,大個子停下,友恩也停下。

「出什麼事了?」大個子問,「怎麼人都走了?」

皮恩明白這裡可能有可怕的東西,但他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麼樣,也不會被嚇住。

「喂,誰在那裡?」大個子問,聲音不高,一邊從肩上拿下衝鋒村。

這時從農舍里走出一個較矮的人,肩上扛著口袋,看見他們來了,便把口袋扔到地上,泊了拍手:「你好,表兄1今天是音樂節。」

「曼奇諾!」皮恩的僅伴說,「活見鬼!其他人都哪裡去了?」

此人搓著手迎過來。

「路上要開過來滿清三卡車人。是今天早晨接到通知的,全營

都去歡迎了。再過一會音樂就開始了。」

此人穿著水兵上衣,禿頭上戴著兔皮帽子。皮思想他就是住在林中那家農舍中的一個矮人。

大個子用手指擦著鬍子說:「好,我也應該去打擊他們。」

「如果你來得及,」矮人說,「我留在這裡做飯,我肯定中午他們就能消滅敵人回來了。

「既然你在這裡,就看好騾子吧。」大個子說,「如果沒碰見這頭騾子,我們可能走到海邊去了。」

矮人拴好騾子,盯住皮恩。

「這是誰?你有了一個兒子,表兄?」

「與其說是有兒子,不如說是傷透了我的心。」大個子說,「這孩子和紅狼一起鬥爭,迷路了。」

情況不完全是這樣。但是皮恩也很高興他這樣介紹自己,可能大個子故意這樣說,使他的形象更好。

「皮恩,」大個子說,「這是曼齊諾,支隊的炊事員,你要尊敬他,他年紀大。因為不這樣他不多給你湯。」

「聽著,革命的新兵,」曼齊諾說,「你能削土豆皮嗎?」

皮恩本想用什麼髒話來回答,以此來討好他,結果沒找到詞,只能說:「我能。」

「好極了,我早就需要一個幫廚,」曼齊諾說,「等著,我去取刀。」消失在屋子裡。

「你說,那是你表兄弟嗎?」皮恩問大個子。

「不,表兄是我,所有人都這樣叫我。」

「我也?」

「你也什麼?」

「我也可以叫你表兄嗎?」

「那當然。這是個普通的名字。」

皮恩對此很高興,突然試著叫一聲:「表兄!」

「幹什麼?」

「表兄,卡車來幹什麼?」

「來殺我們。但我們要迎上去殺他們。這就是生活。」

「你也去嗎,表兄?」

「當然了,我應該去。」

「你走路不累嗎?」

「我已經走了七年了,穿著鞋睡覺,即使我死了,腳上也穿著

鞋。」

「好傢夥,七年沒脫鞋。表兄,你腳不臭嗎?」

這時,曼齊諾回來了,不光是拿來削皮刀,肩上還扛著一隻大

鳥,它拍打著剪去尖的翅膀,被鏈子拴住一隻爪,像拴鸚鵡一樣。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皮恩問道,用手指摸著鳥喙下面。大

鳥瞪著黃眼睛,差一點咬上一口。

「啊,啊!"曼齊諾譏笑道,「差一點咬著你的指頭,同志!小心,

巴貝夫是只好報復的獵鷹!」

"你在哪裡抓到的,曼齊諾?」皮恩問,他越來越學會不信任大

人,也不信任大人們的動物。

「巴貝夫是隊里的老兵,小時候在窩裡被我捉到的,是支隊的

吉祥物。」

「放飛這隻猛禽更好,」表兄說,「吉祥物帶來的晦氣比神父還

多。」

曼齊諾把一隻手放在耳朵上,示意大家別說話:「嗒,嗒嗒……

聽到了嗎?」

大家注意聽,深谷中傳來槍聲。連射聲,點射聲,手榴彈爆炸

聲。

曼齊諾一隻手拍打握拳的另一隻手,尖刻地笑著:「我們勝利

了,我們勝利了,我在這裡說過會全部消滅掉。」

「好。我們留在這裡,什麼也幹不了,我去看看。」表兄說。

「等等,」曼齊諾說,「你不吃點栗子嗎?是今天早晨剩下的。吉里雅!」

表兄猛然抬起頭,問:「你叫誰?」

「我妻子,」曼齊諾答,「她從昨天晚上就在這裡。黑色旅在城裡追捕她們。」

在農舍門口出現一位女人,儘管有些衰微,但還算飽滿年輕。

表兄皺皺眉,捋一下鬍子。

「你好,表兄,」女人說,「我被疏散上來。」她揣著手走過來,穿著長褲和男式襯衣。

表兄看了一眼皮恩。皮恩明白:把女人帶上來,結果不妙。他很自豪,他與表兄之間有秘密,有隻能用眼神交流的關於女人的秘密。

「你來帶來了好天氣。」表兄挖苦道,移開他的眼光指著山谷方向,那裡還傳來槍聲。

「你要什麼天氣,比這個還好?」曼齊諾問。「聽,重機槍聲多好聽,聽見激烈的槍聲嗎?吉里雅,給他一杯栗子,他要下山。」

吉里雅以奇怪的微笑看著表兄。皮恩發現她長著一雙綠眼睛,活動著像貓背一樣的脖子。

「沒有時間了,」表兄說,「確實該走了。你們做飯,好好乾,皮恩!」

他走遠了,肩上斜掛著短斗篷,背著衝鋒槍。

皮恩本想追上表兄和他一起去,但是遭遇許多不幸之後,他也實在累了。深谷里的槍聲使他莫名其妙地害怕。

「你是誰,孩子?」吉里雅問,一隻手摸他豎起的鬈髮。皮恩搖搖身子,因為從未受到女人的撫摩。再說他也不高興她叫他孩子。

「我是你兒子:昨夜你沒發覺自己在分娩嗎?」

「答得好!答得好!」曼齊諾嘰里呱啦地說道,用一把刀磨著另一把刀,逗著焦躁不安的獵鷹。「對一個游擊隊員,永遠不能問:你

是誰?可以回答:我是無產者的兒子,我的祖國是國際,我姐姐是革命。」

皮恩斜眼盯著他,使著眼色:「什麼?他也認識我姐姐?」

「別聽他的,」吉里雅說,「他老談革命,弄得隊伍里的所有人都厭惡他。政治委員們也反對他:托洛茨基分子,說他什麼,是托洛茨基分子!」

托洛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