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由花都啟程的公主 為夢散少女獻上荊棘戒指

薛爾里宮的庭院里綻放著雛菊。

雛菊另有珍珠之意,很適合這潔白又惹人憐愛的花兒。

每次看見雛菊在藍天下擺動,他總是會回想起來,想起那獨自佇立於院子里,以修長的手指一一掐下雛菊花瓣,任其隨風飄揚的那個背影。

白花綻放,就和那天一樣。

天空也同樣蔚藍。

然而,今天宮殿里卻有些喧擾。好幾輛馬車接二連三地穿越大門,朝街上的大聖堂前進。平時馬車夫會穿華麗的舊式傭人服,此時卻身穿黑外套、頭戴黑帽。一名青年在窗邊直盯著這一輛輛馬車。

從彩色玻璃撒落的陽光,以及燭火照亮了大聖堂,太子妃正準備獻花。

黑紗覆蓋著那頭宛如彙集了春天陽光的金髮,以及那仍稚氣未脫的臉蛋;克莉絲蒂娜站在設了祭壇的靈柩前。靈柩上已有國王夫婦的獻花,她將潔白的百合放在一塊兒,然後彎下膝蓋,雙手交握,合上眼睛,在侍女心生不忍而來攙扶之前,她完全動彈不得。

鐘聲在正午過後的首都雷·魯迪亞響起。

過去,克莉絲蒂娜與已經不在此處的他,都將這為了哀悼而響的鐘聲視為祝福的鐘聲。

因此,她重新體認到一件事。

他與她的命運,早在那天就已經揭開了序幕。

宴席的喧嚷遠去。她只是在迴廊柱子另一頭仰望著燈火通明的窗邊,以及外頭熙熙攘攘的人影。

時節正式進入冬季,迴廊在十一月的寒夜中顯得蒼白,腳步聲在裡頭響起。

克莉絲蒂娜身穿淡藍底色加上純白薄紗蕾絲的洋裝,右手緊抓著披肩角落,左手讓前方那人牽著,就這麼跟著往前。走在前頭的是今早才與她結為夫婦的艾米爾·菲力普。

慶祝兩人結婚的盛大舞會在薛爾里宮的大廳舉行。不過,在克莉絲蒂娜還沒聽見宣告日期轉換的報時鐘聲之前,對方便拍了拍她的肩膀。

『吶,我心愛的新娘,你不覺得這裡很吵,讓人靜不下心嗎?』

大聖堂的婚禮結束後,克莉絲蒂娜連一句話也沒跟他說過—在今天的婚禮之前,她甚至只看過對方的肖像畫。聽他出聲跟自己說話,克莉絲蒂娜感到訝異不已。她既沒點頭,也沒辦法搖頭,只是沉默不語,一面拚命想著該如何回答才不會失禮。這時,他輕輕握住克莉絲蒂娜的手,溫柔地在耳邊說了聲「跟我來」。

那在肖像畫上不曉得看過多少次的深褐色頭髮,褐色眼眸,安詳的雙頰線條,溫暖的嘴角;他就是比十六歲的克莉絲蒂娜大上六歲的蘭比爾斯王太子——艾米爾·菲力普。

他邁出步伐後,便再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到底要去哪裡?要帶我上哪兒去呢?

克莉絲蒂娜以眼神如此詢問,力道從對方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傳來。

不過,其實她早已知道答案。今天早上,她與他已經在教堂——也就是神之家宣誓結為夫妻。既然如此,在前方等待他們的,想必就是兩人共結連理的證明。

迴響於迴廊天花板下的腳步聲忽然令她感到苦悶,於是她悄悄嘆了口氣。

沒什麼好怕的,這件事打從出生前就已經註定了。

艾米爾·菲力普是蘭比爾斯的王太子,克莉絲蒂娜則是昆席德王國的第一公主。

大陸國家蘭比爾斯與島國昆席德隔海相望,雙方的王族約於二十年前便已開始通婚。克莉絲蒂娜身為昆席德的公主,生來就註定要嫁給蘭比爾斯的王子。這樁婚姻敲定時,雙方也另外約定昆席德的公主,日後也要嫁給蘭比爾斯的王子。這兩國兩代的王室通婚,毫無疑問的就是政治聯姻沒錯。

儘管如此,對於嫁到蘭比爾斯這件事,其實克莉絲蒂娜自幼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過了一會兒,前方的艾米爾·菲力普停下腳步。

漫長的迴廊在不知不覺間來到盡頭,一扇掛著白色人造花花圈的門扉聳立在兩人面前。

「我們到了,打開來看看吧。」

「……好。」

克莉絲蒂娜走著走菩,臉都漲紅了起來;為了隱瞞這點,她垂著頸子點了點頭,緩緩推開並未上鎖的房門。門一打開,花香便籠罩四周。薔薇、百合、梔子花、茉莉花、紫花地丁、鳶尾、月下香;這些花照理不應在冬天綻放,她彷佛迷路誤闖了這座花園。面對這如夢似幻的景象,克莉絲蒂娜感到一陣暈眩。

房裡僅有一盞黑鐵燭台照明,這時從房間內側傳來說話聲。

「歡迎光臨,克莉絲蒂娜太子妃殿下……我渡海而來的心愛之人。」

「咦?」

克莉絲蒂娜嚇了一跳,忍不住叫了一聲,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她輕輕搖了搖頭,為什麼自己會出現這種幻聽呢?但她抬頭的瞬間,差點沒脫口尖叫起來。

這寬廣房間的天花板是圓形的,裡頭有張上有床罩的大床。

床上躺著一名青年。

他長得和在教堂里為克莉絲蒂娜套上戒指,而且現在牽著她的手來到這裡的他一模一樣。雖然他身穿白色內衣,頭髮稍長,但兩人的年齡與嗓音簡直如出一轍。

「嚇著你了嗎?這也難怪,會嚇到也是人之常情。」

克莉絲蒂娜身後的他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卻又戛然而止。這陣沉默令克莉絲蒂娜有點發寒,無意識間撥開了面紗。

「殿下是雙胞胎嗎?」

「不,怎麼可能。」

從床那頭傳來咯咯的笑聲,身後的他則是沉默不語。克莉絲蒂娜很想知道他現在的表情,但感覺就像是在黑夜中窺視井底一樣,彷佛裡頭有個自己完全陌生的身影,因此她不敢回過頭去。

她向前望去,與對方四目交會。

眼前的他應該是這花香嗆人房間的主人。他露出溫和的微笑,猶如從窗邊射進的月光。

「我跟他並不是雙胞胎,完全不是,證據就是我們對外的名字是同一個。我是艾米爾·菲力普里的艾米爾,母親是露仙妮王妃,一出生就是這國家的第一王子,同時也是你正式的表哥。而帶你來這裡的他,則是小我三個月的弟弟菲力普。他是我重要的『替身』,專門代替體弱多病的我出席公開場合。」

「替身?直接說我是低賤的冒牌貨不就得了。」

戴著白手套的他——也就是菲力普低聲說道。與其說他語氣冰冷,不如說是心存芥蒂。這時響亮的腳步聲傳來,原本搭著克莉絲蒂娜肩頭的手指離去,氣息越離越遠,房門開了又關。克莉絲蒂娜不知所措,本想叫住他,一時之間卻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對方。被扔下後,她不禁茫然愣在原地。

「……克莉絲蒂娜。」

床上的他客氣地喊著她的名字,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克莉絲蒂娜回過神,一邊問「您沒事吧?」,一邊走向床鋪,然後聽見對方虛弱地說道:「拿水給我……」他喉嚨乾得難受,所以想要喝水。克莉絲蒂娜點點頭,尋找水瓶的蹤影,才發現水瓶在離床鋪有些距離的桌上。不過,在她跨出步伐前,手卻先被對方抓住了。出乎意料的強大力道將她拉倒在床,面紗掉落在地。她嚇得趕緊掙扎,這時對方的身影湊了上去。

克莉絲蒂娜大叫一聲,接著嘴唇便被對方溫柔地蓋住。

「……別擔心,我的病不會因為接吻而傳染,你放心吧。」

艾米爾的手指在才剛吻過的唇瓣上移動,一面輕輕笑了笑。逆光下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得見那拂向耳際的溫和嗓音。

「覺得我很可怕嗎?怕的話就逃開吧,我絕對不可能追得上你……我沒有幼稚到一直許那些無法實現的心愿,也沒有那麼純真。想逃的話就逃吧,想拒絕的話就拒絕吧。」

「殿下,請您等一下。請……請您等等。我還沒弄清楚狀況……」

「很遺憾,我沒有辦法等。我一直在等你——打從你還沒出生之前,我就一直在等你這個未婚妻。」

那吐出熱情嘶啞語句的唇,再次蓋向克莉絲蒂娜。艾米爾鬆開她戴著長手套的手臂,雜亂無章又惡作劇似地撫摸她的手。克莉絲蒂娜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反抗。

耳邊傳來艾米爾輕喚她名字的聲音。

單單是如此,就令她身心都驚恐不已。

他應召前往,才發現房間的主人還在打點裝扮。她命令侍女將香油抹在自己手腳上。那名侍女身穿黃綠色裙裝,頭戴白蕾絲兜帽,外頭套著圍裙,年約十五、六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侍女。

菲力普暗自訝異:她又把房裡的侍女換了嗎?

這時,眼前那名侍女不小心將粉盒掉在地上,於是趕緊說了聲抱歉。椅子上的女主人見狀,便以腳尖踹向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