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與公主共舞的短暫春都 6 玫瑰星期一,首都舞動

一行人離開秘密居所,搭火車南下,渡海後再搭火車與馬車朝王都前進。

而在月台等待「烏鴉」與「非死者」的是頭戴白色樸素花帽、身穿白色大衣,並且戴著白色面具的女子。

「歡迎您,殿下。恭候多時了。」

那女子以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拉起衣擺,向雷比安行了個禮。站在雷比安身後的艾力克斯訝異不已。

從昆席德王都到蘭比爾斯首都只花了他們三天。他們在火車沒開的深夜也不投宿,而是在馬車上小憩繼續趕路,簡直就和急行軍一樣。在疲勞的侵蝕下,艾力克斯的腦袋無法順利運轉,單方面警戒著這位說著一口流利蘭比爾斯話、一身白的女子。

這時,全身令人感受不到一絲疲憊、昂然而立的雷比安輕輕聳了聳肩膀。

「啊,欸,可以請你清醒一點嗎,非死者殿下。你現在的表情啊,就像是睡眼惺忪地在張牙舞爪的小狗或小貓一樣。」

「睡眼惺忪地在張牙舞爪的小狗或小貓……」

這到底是怎麼樣一個表情呢?艾力克斯瞬間認真思考了起來。這不但是因為疲勞,也是因為剛才在火車上作了惡夢的緣故。那是一個很糟的夢,可是當他試著回想那是怎麼樣的夢時,記憶卻又像是霧氣掠過指尖般揚長而去。

「唔,看來你真的還沒睡醒呢,艾力克。就連美麗、正直又有耐心的我也快要忍不住生氣羅?我們好不容易到了伊娃身處的首都雷·魯迪亞,你卻這副德行,真是教人傷腦筋。」

雷比安以手杖的握柄敲了敲艾力克斯大禮帽的帽沿。在這輕輕的敲擊下,再加上聽見伊娃的名字,艾力克斯訝異地瞪大雙眼,然後趕緊挺直腰桿,重新望向一身白的女子。

「雷比安,這位該不會是。」

「是的,你猜得沒錯,她是國教會的『烏鴉』之一,對我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聯絡員。沒錯吧,『水車小屋』?」

「是的。」

從額頭一直覆蓋到下巴的面具下傳來回答。由於她打扮得一身白,再加上含糊不清的聲音,因此完全無法判斷她的年齡。不過,沒想到連鄰國首都都有「烏鴉」進駐,艾力克斯不由得重新對國教會的勢力起了敬畏之心。還是說這位女子之所以待在這座首都,其實是因為雷比安的指示?無論如何,以如此奇妙的打扮走在街上,很明顯應該會招來懷疑的目光吧?艾力克斯動腦一想,疑問便接二連三地從心頭冒出。

不過,艾力克斯最關心的其實是這件事。

「紫之公主現在在哪兒?」

這女子的主人雷比安還沒開口,艾力克斯便先提出了這個問題。

聽他這麼一問,完全看不出年齡的「水車小屋」平靜地答道:

「公主現在,應該就在因為嘉年華遊行而熱鬧不已的街上吧。」

首都的中心被城牆環繞,穿過城門後沒多久,四周便傳來笛子與打鼓的熱鬧聲響。

接著馬車停了下來。

大街上擠滿了人,擁擠到馬車要進出都很困難。

「哇。」

將長發系成一束、以黑色薄絹面具隱藏瞳孔的色澤、身穿Frac Habille這種古代宮廷服、身著男裝的伊娃,一踏上步道便圓睜雙眼。

首都雷·魯迪亞的嘉年華居然如此熱鬧,遠遠超乎了她的想像。

除了位居鬧區中心的大馬路外,所有主要道路也都人山人海。

這次祭典是為了告別冬季,進而祈求春天的到來;為此聚集而來的人們全都盛裝打扮。

其中最多的是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子,那衣裝就和活躍於默劇舞台與路邊的小丑一樣,而且連臉都抹成白色,毫無疑問地十分顯眼。除此之外,還有打扮為龍騎兵的小孩,以及坐在路旁建築物窗邊、拉著小提琴的美男子。開始年老色衰的娼妓在緩緩前進的載客馬車上嘶啞地高唱,再加上戴著形形色色面具的人群,眾人形成擠得水泄不通的龐大隊伍,一邊大量撒著分不清是米、是麥還是米麥殼的東西,一邊往道路前方流動。除此之外,從道路遠處還有另一條隊伍朝這兒移動。這群人也同樣盛裝打扮,哼著歌、乾著杯,一邊跳著舞,不曉得在高興什麼似地放聲嘶吼。

「這就是所謂的『狂歡作樂』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

伊娃目瞪口呆地嘟噥著,這時有人從背後如此回答,那個人就是一如往常一身黑的吉克;不過,此時的他腰際掛著金色劍柄的佩劍。站在他身旁的盧則身穿模仿陸軍的藍色軍服與黑色外套,腰邊也同樣掛著佩劍。

從兩人身後而來的是黑色外套下穿著薔薇色洋裝、腳踩皮靴的卡羅,以及飄揚著灰色外套、坐在馬車駕駛台上的巨漢侍從雨果。

據說雨果與執照醫師鮑德一樣,都是在首都出生長大;卡羅向他指著一張手繪地圖,不曉得在詢問、確認什麼,然後喚了聲伊娃殿下。

「現在這條路距離艾克遜劇院並不遠,最短的路線應該是穿過歌劇院旁,然後朝薩恩·格雷文廣場前進。」

「……歌劇院離大馬路很近,那一帶是最多人出入慶典的地方,應該擠得水泄不通吧。」

「可是,如果抄小路的話,很可能會被敵人前後夾擊。」

對於卡羅提出的建議,盧插嘴表示意見,接著連吉克也開口了。「唔。」伊娃沉吟了一聲。

宣告正午時刻的聲響傳進她耳里,首都的所有教堂同時敲起了鐘聲。彷佛在為這不分遠近皆響起的鐘聲而興奮,從面對馬路的屋舍窗口不停撒落細碎的報紙、舊碎布、人造花,以及散發金銀色光芒的彩帶。

眼下的雷·魯迪亞充滿了嘉年華的氣息,而這喧囂應該正是所謂的玫瑰星期一。

伊娃緊握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深呼吸一口氣。她將這街頭的味道與慶典的熱氣深深吸進胸中,幹勁十足地眨了眨眼。

「那就只在歌劇院附近一帶才抄小路吧,其他地方儘可能走大馬路。雨果,可以麻煩你帶路嗎?」

聽伊娃這麼一問,雨果默默點了點頭。熟悉侍從與馬車夫工作的他不會說話,但那雙淡褐色眼眸卻蘊含著炯炯有神的光芒。以宮廷內的說法來形容的話,雨果可是米歇爾的親信之一;即使不說話,他全身依舊散發出挂念主人、非得奪回主人的使命感,是個值得信任的對象。

不過,唯有一個人倒是令人疑惑。

「歟,卡羅,你還是回馬車上比較好吧……」

「哎呀,伊娃殿下。慶典的意義不就在於親身參與嗎?嘉年華的『玫瑰星期一』說來可是盛大的日子,怎麼可以不好好享受呢。啊,我當然也很擔心米歇爾伯爵喔?」

卡羅戴著一頂花帽子,就和外套底下的洋裝一樣,上頭滿是蕾絲、緞帶與花飾;她稍稍歪了歪頭,一邊呵呵笑了起來。看見她這副模樣,伊娃登時啞口無言;無論怎麼看,卡羅都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還有最後那句補充,也未免太假惺惺了吧?伊娃原本想責備她「我們可不是來玩的」,但還是放棄了,反倒再度懷疑起米歇爾的收藏品味:他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奇怪的侍女?

「呃,卡羅還是回馬車上吧。」

「卡羅會派上用場的。」

盧開口打斷伊娃,這突如其來的幫腔教伊娃略吃一驚。她露出疑問的眼神詢問盧,而盧也從墨鏡底下回以肯定的目光。

既然如此,伊娃也下定了決心。

「……往艾克遜劇院出發吧!」

這句話一出口,一行人便拔腿急奔。獨自留在駕駛台上的副馬車夫單手揮了揮,向眾人道別後,便投身於遊行的人潮之中。

比伊娃高三個頭的巨漢雨果在前方開路,吉克、伊娃、盧、卡羅依序跟在後頭。

走音的歌聲與格格不入的喇叭聲從眾人頭上流逝。

人群中不時有手伸出來,這些扒手都被吉克和盧俐落地推了開去,連伊娃也使勁捏著這些沒教養的手。

伊娃慶幸自己穿的是遠比洋裝容易行動的男裝,一面快步趕路。

正要通過轉角時,她感到了一股視線。

雖然說不上是殺氣,但宛如動物鎖定獵物的氣息傳了過來。伊娃才剛察覺情況不對,眼角便看見盧以劍柄不知揮開了什麼。四周滿是變裝人群,此時落在地面上的銀光是把短劍,但這股氣息仍未消散;不僅如此,甚至還越來越多。這些人想必是「常春之國」的成員吧。一想到這裡,伊娃便向最前方的雨果喊道:「快跑!」

一行人在人群的縫隙中鑽來鑽去,敵意與刀刃仍緊追在後,不肯放鬆。

這時,在掩蓋了天空、讓天空看起來又窄又遠的大樓之間,可以看見有著暗沉窗戶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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