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與公主共舞的短暫春都 5 花蕾星期日

「嗯,這提議真好。」

身兼侍女與地下裁縫師後裔的卡羅如此回答,語氣聽起來十分開心。

由於她實在太過興高采烈,伊娃不由得開始後悔做出這個提議。不過話是自己說的,隨便就推翻掉也未免難堪,事後也免不了尷尬。更何況她之所以想要拜託卡羅,其實是有所目的的。

伊娃用過遲來的早餐,一身睡衣坐在梳妝台前讓卡羅梳理頭髮,再次道出自己的決心。

「那你真的願意幫我做男裝嗎?那封信說的星期一就是明天了耶?」

「時間夠不夠就要看伊娃殿下自己了。如果一直到明天這段期間,您可以允許屋裡和院子沒有打掃、稍微髒亂一點的話,應該可以趕得上吧。」

「……這宅邸的主人米歇爾現在不在,既然這樣,就算稍微髒亂一點我也不在乎。」

伊娃望著鏡子里的卡羅,一面如此回答。房間的窗戶黯淡無光、樓梯扶手沒了光澤、玄關大廳的絨毯滿是腳印這些小事,伊娃並不會特別放在心上。如果這樣就能讓自己的願望實現,這一點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然而,伊娃的心情就像窗外的天色一樣,依舊是陰沉沉的。

「欸,卡羅。真的、真的趕得上嗎?除了衣服,還有鞋子和帽子……」

「只要交給我,您根本沒有必要擔心。沒錯,我以地下裁縫師拉·廬杜爾一族之名發誓。何況這宅邸的女傭兼縫工都很優秀,再加上從那封信寄來那天,我早已做好某種程度的準備了。」

「啊?準備?」

是什麼時候的事?伊娃訝異地圓睜雙眼,鏡中的卡羅看似得意地笑了笑。完成今天的丈量、協助伊娃更衣後,她留下「我現在要去樓下的工作室閉關,有事的話隨時吩咐我一聲」這句話,便離開了房間。

伊娃身穿成套的白蕾絲飾領、飾袖與翠綠色洋裝,房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一察覺這點,她便深深嘆了口氣。

「卡羅說她早就在準備,也就代表她老早就料到我會這麼說了……」

儘管這樣幫了伊娃一個大忙,卻也令她覺得無地自容。

為了拋開這股鬱悶,她走向床邊,然後拉開衣櫃抽屜。

她拿出還殘留著薔薇花香的信紙。

這封侰是在兩天前,由與地下組織「常春之國」有所牽連的艾洛士·傑伊捎來;伊娃又重新看了一次。

「若想奪回被私人警察逮捕之人,就在玫瑰星期二剮來王都的艾克遜劇院。」

所謂玫瑰星期一,指的是首都雷·魯迪亞的繁華大街幾乎被嘉年華遊行隊伍擠滿的那天。

艾克遜劇院之謎也已經解開了。根據身為執照醫師、同時是道地王都人的鮑德的消息,那座劇院其實是現在用作市民聚會所那棟建築物過去的名稱。

伊娃下定了決心。

既然如此,那我當然非去不可。

騎士吉克毫無異議,卡羅的立場則如方才所見;至於拒絕留在這座宅邸、已經回去王都的鮑德,則是愁眉苦臉地呻吟道:「我很想勸你絕對不要去,不過你不會聽吧?」

而身為米歇爾侍從的盧,則是一直站在反對的立場。

為了不在因嘉年華而喧鬧的街上太過顯眼,也為了換身容易活動的裝扮,於是伊娃拜託盧借她衣服,卻遭到了拒絕。說得精確點,其實盧根本不理她。儘管如此,伊娃還是不死心地試著再要求一次,卻被盧冷冷地斷然拒絕:「為什麼我得配合你的任性?」他甚至還說「我不想跟腦袋笨到要自投羅網的人講話」。

伊娃與盧是兒時玩伴,因此很清楚他壞心眼的個性;但被羞辱成這樣,伊娃也不由得感到沒趣。

話雖如此,但這或許是一個陷阱。不,其實這確實是陷阱沒錯。

儘管如此,自投羅網總比一直在這兒枯等好多了。

「如果光是枯等,根本不會有什麼改變。」

伊娃將信放回抽屜,一邊自言自語起來,然後整個人跳上附有天蓋的床鋪。這樣會讓剛綁好的頭髮亂掉,洋裝也會皺巴巴的,但她可不在意。她現在可沒心情蹲在房間角落抱著膝蓋。

接著她緩緩合上眼睛,一面心想。

米歇爾現在在哪裡?他平安無事嗎?這些問題不曉得已經反覆多少次了。

只要明天前往艾克遜劇院,就能見到米歇爾了嗎?又或者對方會提出讓米歇爾出獄的交換條件?

那麼,我又該如何避開這個陷阱呢?

只要任由艾洛士·傑伊擺布,米歇爾所說的「復仇」便無法成功,與他成對的「愛子」遺體應該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這樣不行,絕對不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絕對不可以……可是。」

伊娃半張臉埋在床上,深深蹙起了眉頭,然後緊握拳頭,使勁往床鋪捶去。

她很擔心米歇爾的安危。

儘管如此,她仍舊不想協助米歇爾「復仇」。

對他而書,自己只不過是交易的工具罷了;這點讓伊娃很不甘心,就連歌也不想唱了。

但最令伊娃厭惡的,其實還是他一直執著於過去這件事。

一直以來,米歇爾活著的目的只有一個:為過去沒能守護同胞而贖罪,而且還想為他們而死。

「我不要。」

伊娃喃喃低語,登時眼睛一熱、呼吸困難,毫無道理的不安湧上心頭,想要大吼大叫的心情更甚於哭泣。

另一方面,她腦袋裡卻又浮現一個念頭。

如果艾洛士·傑伊提出的條件是要她加入「常春之國」

那乾脆唱歌來阻止傑伊的企圖吧。

這樣一來,盧應該也會助我一臂之力才對。

就算他不願意唱,只要有與自己成對的他陪在身旁,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唱。儘管傑伊並非遺傳了紫瞳的「承諾愛子」,卻能像「愛子」一樣歌唱,但我可不會輸給他。我要唱出不遜於他的歌謠。

伊娃如此心想,眉頭鎖得更深了,連她都為自己的任性感到瞠目結舌。透過「愛子」重生於世的賽西利亞人之歌,並非刻意便可以唱出來的;儘管如此,為何自己居然能抱著如此自私的心態而唱呢?這點讓伊娃自我厭惡了起來。自己明明一直在煩惱,不想再唱這種令人痛苦的歌,為何現在卻又如此輕易地說要唱呢?

在自我厭惡下,伊娃閉上雙眼,就這麼不發一語地在床上打滾。

滾著滾著,一旁傳來了敲門聲。

那無強弱之分、精準地敲了兩下的聲響,伊娃可是十分熟悉。

「吉克?」

「打擾您了。」

說著走進房間的,果然是一身黑的騎士吉克。隨著生硬的腳步聲,單邊眼鏡的鏈條也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他在床邊停下腳步,以一如往常的語氣向僅坐起上半身的伊娃道:

「剛才來了封電報。」

「咦?什麼?……什麼電報?」

該不會是艾洛士,傑伊的電報吧?伊娃瞬間提高警戒,卻又忽然心生疑問:只不過是在王都內外而已,他會特地透過電報來聯絡嗎?其實她的疑慮並沒有錯。

「電報上說:肯尼斯國王陛下的身子已經度過危險期,目前狀況相當穩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的一聲,伊娃以戴著手套的雙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由於力道太大,拍得教她直發疼。伊娃一邊沉默地苦惱,一邊深切反省起來。

「伊娃潔莉殿下,您該不會把故國的國王陛下忘了吧?」

聽吉克這麼一問,伊娃根本無從回答;其實她真的忘了。

米歇爾以政治犯被捕以及傑伊那封信,已經佔去了伊娃所有的心思;話雖如此,身為公主卻將國王忘得一乾二淨也未免太過分了些。這可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忘得如此徹底也未免太愚蠢了。

自我厭惡的念頭更深一層,伊娃任由自己又一次躺倒在床。

不知是因為擔心主人,又或者只是盡忠職守。

抑或是為了隱藏這個秘密:為何記載了昆席德王宮機密的電報,居然會送到已經離開王宮的他手上呢?

「伊娃潔莉殿下。」

吉克以響亮、清晰、一如往常的語調喚了聲伊娃的名字,然後建議道:

「如果您閑著沒事,要不要跳支舞呢?」

「……啊?」

伊娃躺在床上,就這麼稍稍抬起頭來,一點也不明白吉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喜歡跳舞,而且跳得還不錯;而教導曾是二公主的伊娃跳舞的不是別人,其實正是吉克。

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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