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與公主共舞的短暫春都 2 太陽沉睡時

門一開便是一個狹長的空間,這裡是為守夜的宮廷騎士準備的房間。

雷歐身穿深紫色上衣,系著紅色領巾,從寢室里走了出來,兩名身穿懷古軍服的騎士默默行了個禮。為了避免破壞夜裡的寂靜,雷歐也默默點了點頭。

不過,一推開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氣氛馬上為之一變。

會客室的天花板上吊著四盞燭台,在燭光的映照下,聚集於此的人同時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雷歐。

「王太子殿下,陛下的情況如何?」

沙發上年過四十的男子代表所有人開口了。他搔了搔往後梳的金髮,緊握戴著白手套的手;此人正是國王的弟弟,也就是雷歐的叔父——鐵爾茲蓋特一等公爵。一旁與公爵年紀相仿的夫人一臉擔憂地坐著,滿頭白髮的侍從長與綁起黑髮的女官長則在離公爵夫婦略遠之處待命。

雷歐一邊感到背後那些值夜的騎士豎起了耳朵,一邊則將視線定在伯父鐵爾茲蓋特公爵身上。

「陛下還在發燒,不過已經比今天早上好多了。大概是因為藥效發作,陛下向我說了聲『好睏』,然後便就寢了。」

「這樣啊……」

公爵深深嘆了口氣,接著垂下頭去,宛如要將交握的雙手按在額頭上。公爵夫人一邊閉上眼,一邊靜靜地倚著公爵的肩膀。

兩人這模樣可說是昆席德王國夫婦的典範,看見這景象,雷歐不禁感到內疚。

不過,這點不該讓別人知道。

雷歐說服自己,然後再次開口。

「叔父,雖然我每晚都一再提醒,不過這件事還是請您務必保密。陛下只不過是因為嚴冬而感到疲累罷了。嘉年華將在一周後結束,然後進入大齋期。只要春天一近,想必陛下也會漸漸康復的。」

「是啊。王兄,不,陛下很喜歡春天。他從小就特別喜歡春天。」

「那麼,就請您也跟令公子這麼說吧……請你們繼續管理王宮裡的侍從。」

雷歐硬是將公爵這番彷佛在細細咀嚼的喃喃低語搪塞過去,然後望向侍從長與女官長。

「威廉也一樣,他春天之前就從靜養的離宮回來了,他可是非常纖細的。你們可要注意每一個細節,不要讓無謂的雜音打擾到他。」

「遵命。」

「請放心交給我們。」

在牆邊待命的侍從長與女官長簡潔地回答,令人感受到兩人各自的經歷與自信。雷歐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不過他馬上便轉過身去,板起那旁人形容為遺傳自父親的貴公子容貌,離開了會客室。

王宮位於丘陵上,從這兒可以俯瞰王都隆迪尼爾茲連晚上都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

這裡是薩·格雷爾宮,於兩百年前建來做為現今王室——夏洛克德利家的居所,意為「太陽之杯」。

而太陽的象徵——肯尼斯二世,現在正卧病在床。

話雖如此,這件事目前並未引發公開的混亂。

肯尼斯國王從去年夏天便身體欠安,批閱重要文件、接見貴族等公務皆由王太子雷歐與王妃愛蒂蕾德代理,這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過在今年首次召開的貴族院議會上,當人們發覺現身的並非國王而是王太子雷歐時,氣氛登時顯得不安起來。

此外,幾乎所有在王宮服務的下人也注意到一件事—今年以來,國王就連一步也未曾離開過自己的房間。

肯尼斯國王雖然才四十五歲,不過要是再這樣下去,說不定——

儘管沒有發生公開的混亂,但在王都的社交界里,想必已經出現許多流言蜚語了吧。

既然如此,王室的成員自然必須表現出毅然的態度才行。

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沒這麼簡單。

「每天晚上都辛苦您了,王太子殿下。」

雷歐才剛推開自己的房門,便聽見有人對他這麼說。他朝裡頭望去,在附有床罩的床鋪旁,一名少年就坐在長椅上,一旁則是身穿沙黃色上衣的高大侍從,笑咪咪地隨侍在側。不過,身為他主人的少年——也就是三王子威廉——卻是板著一張臉。接著,威廉百般無奈地扭動嘴唇,說出早已不知重複過幾次的那句話。

「陛下今天還是沒醒嗎?」

「他還是一直睡著。」

聽見王弟這麼問,雷歐眉毛也沒動一下便如此回答,然後深深嘆了口氣。

儘管他對公爵夫婦和王宮的下人領班說了那些,但其實一切都只是在撒謊。

卧病在床的肯尼斯國王一直在沉睡。他大約每三天會醒來一次,除了吃點東西和說些話外,他一直都處於睡眠狀態。根據主治醫師的說法,由於國王每隔好幾天便發一次高燒,因此一直藉由睡眠來彌補發燒消耗的體力。

這癥狀並沒有特定的病名。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希望康復嗎?雷歐好幾次如此逼問,主治醫師卻總是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小時候,我一直在想自己的身體為什麼這麼虛弱,說不定是因為父王的遺傳呢。」

「威廉,不要說了。」

雷歐坐在長椅旁的椅子上,一邊狠狠瞪了威廉一眼,威廉的表情卻越來越冷漠了。他的長相和他母親——也就是愛蒂蕾德王妃——一模一樣。不過,要是對威廉這麼說,那他原本便不太好的心情還有兩人間的感情,恐怕又會更加惡化吧。因此,雷歐選擇了其他話題。

「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了,可是威廉,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房裡?」

「那還用說,我是來避難的。多虧某位王太子殿下,只要我待在自己的房間,那群侍從就會關心東關心西的,真是煩死人了。我這麼神經質,這樣反倒會害我生病吧。」

「……既然有這麼多抱怨,那你乾脆別回王宮不就得了。」

「是啊,是這樣沒錯。如果只需要擔心自己就好,那可不知道有多輕鬆呢。」

威廉不耐煩地闔起原本在看的書,從長椅上站了起來,看來是完全被激怒了。雷歐在心裡嘆了口氣:我搞砸了。

儘管雷歐與威廉由同一母親所生,但他們並非「感情融洽的兄弟」。一方面也是因為兩人相差九歲,相較於從小便被視為下任國王而細心照料的雷歐,天生體弱多病、於幾年前染上天花、被逐出王宮好一陣子的威廉,則是完全成了一位個性乖僻的王子。

儘管如此,威廉並未做出有損王室名譽的愚行,仍舊儘力維護身為王族的尊嚴;對於這位王弟,雷歐私底下其實有很高的評價。

不過,雷歐今晚可沒有力氣和威廉爭論。

先不提這陣子以來每天代理國王處理公務的疲累了,他在精神上其實已經精疲力竭。

自己能維持王宮內外的平靜多久呢?

要是父王真有什麼「萬一」,接下來又會如何發展?

與米歇爾·聶布里歐涅一同渡海前往蘭比爾斯的伊娃,現在還平安嗎?

布勞德爾公爵家的艾力克斯因為被扣上綁架伊娃的不白之冤,而取消了與伊娃的婚約;答應不對外透露半個字的他居然傳來訃告,這也令雷歐大受打擊。

雷歐一直相信所有的苦痛煩惱,都是因為天上諸神看出受苦者有承受及克服的力量,才會給予考驗;父王——同時身兼國教會領導的國王——從前是這麼告訴他的。不過唯有現在,他還真想喪氣地告訴眾神:禰們看錯人了。

每當從公共場合回到自己房間,一一思考起自己內心的擔憂,雷歐的眼中的一切便會開始變形。他的太陽穴會發疼,就連一絲絲光線都令人厭煩,嚴重的時候甚至會產生幻聽。

儘管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睡得安穩,現在卻想儘可能早點躺在床上。

「……看來比起我,現在比較神經質的其實是王太子殿下呢。」

威廉將書遞給男侍從,一邊不耐煩地如此說著,然後又以那還留有少年味道、卻又冷漠至極的語氣繼續道:

「不過我之所以會來這個房間,並不只是為了逃離那些煩人的侍從。我有兩個口信要轉達給你。」

「口信?……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早點說。」

「啊啊,是的。那麼,我就從聽起來比較急的那件開始說吧。」

「威廉。」

既然有急事要轉述,剛才為什麼要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雷歐的心情相當焦躁,正想責備威廉,但威廉搶先一步開口了。

「大約一小時前,鐵爾茲蓋特公爵千金派來的使者來到這裡。據說公爵千金打算今晚離開王宮。」

「…………你說什麼?」

雷歐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威廉的話,但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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