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明日悄然入夢的碎片
Lesamants—戀人們—
蘭比爾斯及昆席德以兩代王室聯姻維繫友好關係,兩國之間隔著海洋。
那片海洋只要半天便能橫越,蘭比爾斯人稱它為古雷利海峽。
昆席德則習慣稱它為迪馬海峽。
「你知道二國為什麼會用不同的名字嗎?」
「……他們只是用自己國家港口的名字,來幫海峽命名而已,沒錯吧?」
「正確答案。」
米歇爾身穿天鵝絨衣領的長大衣,下擺隨海風飄揚。他靠在白色護欄上隨意地拍拍手,掌聲說不上是讚美或輕蔑,總之,盧現在沒心情在意這種事。客船正航行於冠上古雷利與迪馬之名的海峽,而他就這麼蹲坐在甲板上,一步也動彈不得。
在這約半日的航程中,米歇爾的傭人都得到了休息的時間。
盧原本應該可以好好享受這段自由時光,但船才從蘭比爾斯的港口出港不到十分鐘,他便感到身體不舒服。一言以蔽之:他暈船了。
盧幾個月前還不曾見過海,話雖如此,他會暈成這樣的原因只有一個:盧想起之前被騙說要帶自己去昆席德王都,結果卻被硬丟上船渡海時的經驗。身體一旦染上這種恐懼,便很難加以遺忘。吐了二、三次後,儘管多少舒服了一點,他的手腳冰冷依舊,全身不停顫抖。
正當他不舒服地蹲坐在地時,米歇爾走了過來。
對他說了剛才那番話。
「我想幫你轉移注意力,所以故意跟你說些無聊的話,你不喜歡嗎?」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盧緊握著棒狀護欄中段,有點意識不清地回答。這時,有人伸手放在他因低頭而露出的頸子上。突如其來的觸感讓盧嚇了一跳,他不發一語地繃緊身子。原來那是米歇爾褪下手套的手。
「誰叫你不穿大衣就待在這裡,身子都凍壞了。你是想冷死嗎?要是真的凍死,屍體就得埋葬在這片大海了,身為當事人的你意下如何?」
「這……應該不是埋葬,而是扔掉吧,你是不是說錯了?」
「你很清楚嘛。」
米歇爾戴上手套,輕輕敲了敲盧的頭,就像是在稱讚他一樣。盧也只能乖乖忍受,以閉上眼睛取代嘆息,心情變得更加沮喪。
米歇爾戴著手套的手改揪住他的衣領。
「主人的忠告可要好好遵守啊,盧。你該回房了。」
「可是……」
「還是說,你之所以想凍死,是你不想讓那個國家的第二公主活下去?」
「……我明白了。」
這是命令?威脅?還是二者兼具?無論如何,盧也只能服從了。他深深吁了口氣抬起頭,推開抓著自己黑色上衣領口的手,然後站了起來。
米歇爾倚著護欄,並沒有移動的意思。
盧踩著蹣跚的腳步,背對著他踏出步伐。
不過,他才前進三步便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轉頭望去。
「那個……米歇爾。」
「有什麼事嗎,我養的小狼?」
「……我該回去哪個房間?」
盧問道,心裡多少感到有些屈辱。單人頭等房的數目雖然有限,但他完全不曉得自己該回哪個房間。他衝上甲板時,根本沒力氣先記住自己的房間是哪間。
或許是老早就發覺這件事了,米歇爾露出壞心眼的笑容,從護欄上起身。
「那麼,我就大發慈悲幫你帶路吧。不過要是下次還發生這種事,我可就不管你了,還請你牢記在心。」
「是的。」
一切的行動都被對方看在眼裡也就算了,居然還得讓他嘲笑,這教人怎麼受得了?盧一邊如此心想,一邊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戴上用來遮掩眼睛色澤的墨鏡,跟隨在主人身後。他強忍身後吹來的強烈海風及腳邊的晃動,攀上短短的樓梯,在滿是單人房房門的通道上前進。
單人頭等房內就像是客廳一樣。儘管房間深度和天花板高度沒那麼誇張,卻另外設置了小房間,以供帶了僕人的客人使用。盧正想打開小房間的門,但才伸出手就被米歇爾制止。
「過來這裡,盧,先請人送來暖呼呼的檸檬水吧。要休息等那之後也不遲啊?」
盧看不出主人這麼說的用意何在,所以敷衍地應了一聲,才打開單人房的房門。他小心翼翼不讓風把門吹上,先主人一步踏進房裡。
抬頭的剎那,他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侍女卡羅和侍從雨果都在房間里。
和盧這個新人一起上船的傭人,確實是他們兩個沒錯。
雖然米歇爾說抵達昆席德的迪馬港之前可以自由行動,但就算他們一直在這房裡等待主人回來,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奇怪的是,雨果躺在長椅附近的地板上,而卡羅正跨坐在他身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卡羅。」
「做什麼?盧先生,就跟你看到的一樣呀?」
卡羅歪了歪頭如此回答,她身穿僅有領子與袖口用上蕾絲的樸素洋裝,一頭紅髮綁得整整齊齊。在她回答的時候,雨果依舊被她壓在底下,他單手遮著臉,動也不動一下。不,應該是想動也動不了。無法說話的雨果乍看之下待人冷淡,就像是空有蠻力的一堵牆,但他絕不是什麼粗暴的人,比起來卡羅粗魯多了。
盧想起剛來到米歇爾宅邸時的恐怖遭遇,不由得加重了語氣。
「快點起來,卡羅,這樣雨果太可憐了。」
「哎呀,『可憐』?為什麼?」
「既然他不願意給你量尺寸,也沒必要硬是把人壓在地上吧?這種事也只有你這種裁縫狂人會覺得好玩,所以我才說他可憐——」
「哎呀呀呀,盧先生,我的確很喜歡量尺寸和做衣服,這些佔了我生存價值的一大部分,不過,我們現在可不是在量尺寸喲?」
那你到底在做什麼?盧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皺起了眉頭。
於是,卡羅陶醉地眯起略微下垂的藍色眼眸,然後笑了。
「我們是在做……這個。」
話才剛說完,卡羅便深深弓起身子,輕易撥開雨果捂著臉的手,就這麼吻了上去。
這完全超出了朋友間的友情之吻,無論是看起來或聽起來,那都是一個激情而濃烈的吻。他們都已表現得如此露骨,盧自然也看出卡羅和雨果之間的關係。
「……!」
盧原本冷透的體溫一口氣攀升,在驚嚇及打擊之下一把推開房門,沖了出去。
他的臉頰、耳朵以及稚氣未脫的細頸,全都染得紅通通的。米歇爾目送他的身影離去,樂不可支地發出強忍的笑聲。
笑了一會兒後,他這才轉向那對情侶。
「我不會幹涉你們要怎麼利用休息時間。不過,你不覺得以禮貌上來說,這種事應該在別的地方做嗎?卡羅。」
「您說得是,真的非常抱歉。可是,就是因為不曉得您何時會帶盧先生回來,這種刺激的感覺才深深吸引了我,所以就忍不住了……呵呵呵。」
卡羅依舊跨坐在雨果身上,滿不在乎地如此回答。大概是沒有勇氣反抗年長的情人,或是因為被人看到這模樣而覺得丟臉吧,雨果依然雙手遮著臉,動也不敢動一下。
「算了,這次就放你們一馬。你這想法倒挺有趣的。」
「能得到您的讚美是我的榮幸……那麼,我這就去找盧先生回來。」
「不,還是我去吧。如果是你和雨果去找他,他肯定會越逃越遠。」
「那麼,不純真的我們就趁這段時間移動到小房間去。畢竟在您回來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先解決。」
「好,我知道了。」
聽見侍女率真的回答,米歇爾一邊忍不住笑意,一邊打開房門。
海風翻動長大衣的下擺,也吹亂了綁成一束的白金色長髮。據說從冬天過渡到春天的這個時節,西風將會相當猛烈。「真拿他沒辦法。」米歇爾喃喃自語道,並以手套下的指尖撥開妨礙視線的髮絲。
接著,他朝另一頭灰濛濛的大海望去。
據說在這狹小的海峽上,只要天氣好,便能看見兩國陸地的輪廓。
但在這陰天加上刮強風的日子裡什麼都看不到。
儘管如此,回頭望向留下白浪遠去的大海前方,米歇爾心中倏然浮出一個念頭。
他在狹窄的通道停下腳步,眯起灰綠色眼眸。
然後輕聲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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