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為戀夢少年響起王都之歌 第一章

為戀夢少年響起王都之歌

女騙子之傷

Lesenfantsquis"aiment—就像孩子們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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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斷傳來雨聲。

十二月的雨十分冰冷。

而且落在這城市的雨,並不會為人們帶來任何益處。雨,只會讓平時任誰都會默不作聲移開目光的日常臟

污驟然湧現,教人心生厭煩;雨,只會讓流過城鎮中心的大河黯淡渾濁,將飲用水化作毒藥,在岸邊堆起可

厭的污泥。

套句充滿智慧的學者所說的話,雷·魯迪亞是一個病態之都。

這裡是蘭比爾斯王國的首都,由狹小的地窖及有如迷宮般交錯的陰暗小巷構成。連陽光都照射不到的底層

人家身上,總是背負著連祈求神明都毫無意義可言的命運。那簡直就和與死神同住沒什麼兩樣。

正因如此,才會有本應銷聲匿跡的人聚集在這裡,讓此處不斷上演著戲劇化的悲喜劇。

雷·魯迪亞是擁有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以及堆滿根深蒂固污泥的王都。

少年背對窗戶,一面聽著讓王都更加污穢的雨聲,一面嘆了口氣。

彷彿在應和他似的,暖爐的柴火嗶剝迸開。火星一閃,隨即被火焰吞噬,少年灰綠色的眼眸瞥了此景一眼。

但過沒多久,他的視線換了個方向,直盯著坐在牆邊桌前的男性背影。

「鮑德,還沒好嗎?」

「啰嗦,不要催我。我會分心的。」

黑髮男性身穿深褐色的老舊大衣,頭也不回地如此回答。少年乖乖聽話,安靜不出聲,那頭便傳來沙沙聲

響。那是筆在紙張上滑動的聲音。

這聲響讓少年安心不少。他離開窗邊,來到暖爐旁,灰綠色的眼眸徘徊於陰暗的房內。

「好了,我弄完了,米歇爾……米歇爾?」

男人擱下筆轉頭望去,椅子跟著嘎嘎作響。接著,他瞪大了金邊眼鏡下的淡色眼眸。

「喂,米歇爾。」

「什麼事?」

少年答道,並將捲起的報紙探進暖爐。確認報紙著火後,他叼起右手上煙管長長的煙斗。可是,切碎的煙

草並沒有燃燒起來。男人大步上前,奪下少年手中的報紙,嘴裡一面嘖嘖抱怨,一面拍打牆壁滅火。白色、

黑色、灰色的灰燼在掉漆的牆前飛散。

「怎麼,下雪了嗎?」

少年聳聳肩膀,半開玩笑地說。話才說完,那男人就直瞪著他。

「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米歇爾。不要隨便拿別人房裡的東西當火種。」

「不想讓我亂碰的話,就別把那種東西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啊。不要把你自己的粗心推卸到我身上。」

「你說的對,那就這樣吧……放在這間診所里的東西,都不准你隨便拿來使用。還有,也不準抽煙。」

「唉,你真啰嗦,煩死人了。啰哩啰嗦的中年男子會被女人討厭的,鮑德。」

「誰是中年男子啊,我才二十八歲而已。」

「我才剛滿十五歲,我贏了。」

「這不是輸贏的問題!……不,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不要玩了,先穿上衣服吧。看得我都覺得冷了。」

男人深深蹙起眉頭,原本放著報紙的桌下散亂著衣服,他撿起來隨手扔了過去。少年銜著沒點燃的煙斗,

就這麼接過衣服,煙草因此從煙袋鍋撒了出來。房間的主人並未目睹這一幕。於是少年把煙草扔向地板,煙

斗放在桌上,這才拿起內衣。

「其實我不太想穿。」

「這世上哪有那種怪店,會把東西賣給光著身子上門的傢伙……如果說你是為了惹我生氣,所以才要光溜

溜地出門,那訂單就不給你了。」

「啊,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少年一邊出聲應和,一邊扣上白色襯衫的紐扣。他打上藍色領巾,系好襪帶,套上銀灰色的長褲和黑色短

靴,披上黑色大衣,把略及肩頭的白金色頭髮從衣領撥開,最後戴上帽子。

他只是不停長高,肩膀和腰際都很單薄,和這副裝扮根本不搭。

然而,對上個月才剛滿十五歲的米歇爾而言,這就是他工作時的打扮。

他接過署名鮑德溫·賽文艾雷的兩份文件,走出了房間。

蠟燭在樓梯間散發異臭,他走下以蠟燭照明的樓梯,離開了公寓。

小巷中住宅林立,外頭雜亂地釘著排放廢水的鐵管。他避開這些小巷,走在雨夜的氣味較沒那麼刺激的小

路上。他並沒有撐傘,因為雷·魯迪亞的天氣就和城裡的居民一樣變幻無常,雨不久就會停了。就算稍微沾濕

頭髮和衣服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橫越好幾條以煤氣燈照明的大馬路,卻沒遇上任何人,就這樣抵達了隔壁地區的郊區。在交雜小巷的深

處,有一棟細長簡陋的公寓。

他移開似乎是管理員忘了的掃帚,推開沉重的門扉,踏上滿是塵埃的潮濕螺旋階梯。無論何時來這兒,這

漫長的樓梯都叫人生厭。誰叫他有事要到這兒的六樓,這也由不得他。

過了一會兒,他來到六樓,敲了兩下掛著丹·博涅門牌的門。

「……來了,哪位?」

一陣沉默後,門口傳來男人的回答。雖然聲音沙啞得教人聽不清楚,對米歇爾來說卻是再熟悉不過。

「我帶鮑德的訂單來了,開門吧。」

「啊啊,是米歇爾啊。門沒鎖,進來吧。」

米歇爾依言推開門。展示櫃老舊到連蜘蛛網上都布滿灰塵,在排滿柜子的櫃檯另外一頭,站著一名頭髮稀

疏的紅臉男人。白色圍巾從他頸邊邋遢地垂下。

「下雨你還跑來啊,訂單很急嗎?」

「不,只是順道而已。」

米歇爾從大衣內袋取出對摺再對摺的文件,遞給對方。他受託帶來的文件上,詳細記載了藥品的名稱及數

量。「好的。」男人點點頭,一拐一拐走向櫃檯後方的門,進入另一個房間里。

啰嗦的鮑德是一個醫生,因為飲酒過量兒弄壞一條腿、聲音沙啞的丹·博涅則是藥劑師。這兩個在職業上關

系密切的人都沒有執照,也就是所謂的地下醫生與藥劑師。

對米歇爾而言,他與這兩人的關係也同樣切不斷。

「這次的訂單,大概後天就可以準備齊全了。」

紅臉男人從隔壁房間一拐一拐走了回來。「後天啊。」米歇爾在櫃檯上輕托腮幫子,低聲重複了一遍。這

男人——藥劑師丹·博涅說的「後天」,指的大多是一星期後。鮑德應該早就把這點誤差計算在內了。只差這

么幾天的話,米歇爾自己常用的葯應該還勉強撐得過去。

「那我到時再來。」

「好。」

「另外——這才是今晚的正事,給我的訂單來了嗎?」

米歇爾依舊托著腮幫子,翻著眼珠問。看見他的眼神,丹·博涅揚起厚唇,露出賊笑。

「當然來了,『魯·雷庫埃爾多』,你還真是受歡迎呢。」

「這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城裡有很多興趣低級之輩。」

「一點也沒錯。」丹·博涅咯咯發笑。

象徵藥劑師的白色圍巾隨著他的笑聲擺盪,米歇爾望著那副模樣,嘴唇也跟著露出笑意。

魯·雷庫埃爾多。

意指「回憶」的這個詞是米歇爾的另一個名字,也是他工作時的招牌。

蘭比爾斯的首都——雷·魯迪亞,過去曾高聲頌揚腥風血雨的自由。

陽光下,舊時代的貴族命喪於刀光閃閃的斷頭台時,人們發出喝彩,然後以長槍刺起滾落斷頭台的頭顱,

在大街小巷遊行。

這段歷史並非遙遠的過去,僅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

雷·魯迪亞街頭染上鮮血後,許多士兵在國外血流成河。隨自由時代而生的風暴與軍靴的腳步聲,俘虜了醉

心自由的人心。

而這座城市當時,卻充斥著風暴散去後的倦怠感。

然而,正因為王都的現狀如此,才有許多人得以維持生計。

米歇爾也是其中之一。

他脫下被夜裡陰雨淋濕的帽子與大衣,鬆開領巾,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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