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無趣公主的日常騷動 固執王子的果敢失戀

不分四季,王宮庭園裡的花朵盛開不絕。

復活節早已結束的現在,夏日薔薇接二連三地綻放。

今年首先開花的是純白的薔薇。

在王宮的某個房間里,那些白色薔薇也清爽地盛開著。

那清淡而甘甜的香氣,乘著窗邊的清風拂來。

站在大窗戶前方的,是一位年方二十的青年。一頭秀髮垂掛在蠶絲襯衫的箭頭,在淡淡的日光下散發出令人炫目的金色光芒。他雙眼輕合,上方的睫毛十分纖長,連指甲都修剪整齊的手指,則是撥動著四根琴弦。

名為雷歐的青年所拉奏的小提琴,伴隨著薔薇花香譜出樂章。在手指與琴弓的完美配合之下,他正神經質地演奏著樂曲。

然而,他卻在快慢的轉調上失誤了,音調也跟著走音。

「……又來了。」

雷歐緩緩睜開眼,放下手來。又是在這一段出錯,這裡必須從緩慢的節奏迅速撥動兩、三下琴弓,以嘆息的心境拉動琴弦,再回歸原本的節奏,就技術上而已,這部分明明毫無困難之處,他卻花了好幾年也拉不好。

但是,他從來不曾為此厭煩。

每逢這個季節,他總是會想拉拉這首曲子。

就在這個夏日薔薇綻放的時節。

從闊邊女帽長長垂下的類似飄來晃去。

石階上搭建了一座攀牆薔薇生長的拱門,在階梯途中,一位身穿薰衣草色洋裝的女性轉過頭來。這位女性約比雷歐年長十歲,那對淡色的眼瞳,正不可思議似地望著另一個身穿長擺白上衣以及馬褲的身影。

「你找我……有事嗎?」

「我可沒閑到沒事隨便把人叫住。」

雷歐迎上她的視線,說著便挺起胸膛。接著,他不等對方反應,就把手伸了出去。那曝晒在陽光下的指尖所拿的,是他才剛從中庭摘下的一朵白薔薇。

「這個送你。」

「送我?」

「沒錯,收下吧。」

「……謝謝你。」

那位女士一邊輕歪著頭,一邊接過薔薇。不過,大概是很中意那朵重瓣純白花朵以及香氣吧,她不一會兒便開心地笑了起來。那笑容顯得既開心、又開朗。

雷歐凝視著她,彷彿陽光忽然變得刺眼。

於是,他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因此,他當場單膝跪地,滔滔不絕地說道:

「——吾眼、吾唇、吾詩,盡為欣賞此花而存在於此。為了純潔綻放的潔白之花,為了那美麗的、屬於我的你。」

「咦?」

在闊邊女帽的影子下,那位女士圓睜雙眼。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睜得渾圓,目不轉睛地看著雷歐。但是,單膝跪地、低垂著頭的雷歐並未發覺,不,他根本無從察覺。他全心全意,只為了將自己寫的詩一字一句、正確無誤地朗誦出來。畢竟接下來才是這首詩的關鍵。

「我親愛、永恆的薔薇,請隨我立誓。」

「立誓?」

聽見她重複著自己的話,雷歐抬起頭,那雙媲美碧玉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那位比他年長的女性。接著,他跪著伸出左手。

「請你隨我立誓:將那純潔之花的節操獻給我一人,終生與我為伴。」

「……也就是說,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正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我明白了,既然是這麼回事的話——抱歉,這件事絕對不可能。」

「啊?」

雷歐大吃一驚。沒想到對方的回答來得如此之快,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絕對不可能』。沒錯,完全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為什麼!」

雷歐不由得大喊,熱液跟著站了起來,整張臉漲得通紅。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咦?不就是王宮的庭園嗎?」

「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了,你是國王陛下的第一王子,也就是即將在兩個月後的七月,迎接十歲生日的雷歐哈特殿下。」

「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麼要拒絕我的求婚!」

「因為這件事根本不可能……據我看來,殿下應該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不知道!」

雷歐想也不想就脫口回答。

這時,鐘聲忽然響起,那是坐落於王宮北側的大聖堂的鐘聲。

叮咚鐘聲敲響了五下。

「哎呀,已經這麼晚了。」

那位女士嘀咕了一聲,便翩然轉身。她的長靴鞋跟發出叩叩叩的聲響,就這樣走下石階。聽見那陣腳步聲,雷歐這才回過神,趕緊叫住對方。

「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回自己的房間,現在已經是下午茶的時間了。」

聽見她出乎意料的回答,雷歐根本不知所措。這並非比喻,他是當真感到一陣暈眩。

「難……難道跟我比起來,你覺得下午茶比較重要嗎!」

「是的。比起連我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下午茶要重要多了。畢竟人生有八成的時間都很無趣,能享樂的時候當然得盡情享受——那麼,我先告辭了,王子殿下。」

站在攀牆薔薇拱門出口的女士屈膝行了個禮,頭也不回地離去。闊邊女帽上搖來晃去的蕾絲以及她的背影,就這麼隨著她的侍從消失於常綠樹叢的另一頭。

拱門下只剩雷歐一個人,他只是愣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一句話打從他心底脫口而出:

「……真是奇恥大辱!」

究竟有沒有人敲門呢?

就算有,雷歐也完全沒聽見,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提琴上。當他演奏完一曲,隨著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一陣熟悉的聲音傳進他耳里。

「你真厲害,雷歐。曲調明明跟樂譜一樣,卻很有你的風格,居然變成一首驕傲至極的曲子了。」

「……妮麗。」

他回過頭,不知何時,一位客人早已坐在房間的沙發上,那是一位在淡金色秀髮上插著白色花飾的少女。

她是王弟之女,她的母親是公爵夫人,同時也是王妃的侍女之一。跟隨母親在王宮生活的她,擁有「康妮麗仕女」這個體面的稱號。不過,雷歐是與她同年齡的表哥,和她從小相處長大,是以「妮麗」這個昵稱稱呼她的。對於這位還未正式成為王太子的第一王子,妮麗也一直只以昵稱稱呼他。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雷歐。」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只有在上課或是靜不下心的時候,你才會拉小提琴。」

「……」

雷歐站在明亮的窗邊,雙唇抿成一條直線。聽她這麼一說,或許真是這樣沒錯,可是一旦承認,也未免太窩囊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妮麗。這位與自己同年齡的表妹有點壞心眼,看她現在這副緊盯人的模樣,就是最好的證明。

「然後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雷歐,我是因為擔心才來看你的,難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嗎?」

「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你只是覺得好奇吧。」

「哎呀,正確答案,真不愧是雷歐。」

妮麗眯起那對淺天藍色的眼眸,臉上笑嘻嘻的,浮現在那王族特有、豐潤端整面容上的,是九歲女孩不該有的嘲諷笑意。「我的表妹就是這副德行。」雷歐深深嘆了口氣。

正因為對方是妮麗,他才會如此坦白。

「昨天,我的求婚被拒絕了。」

「咦?」

妮麗圓睜著那雙天藍色的眼眸,嘴裡發出感到不解的怪聲。不過雷歐絲毫不在意,只是繼續說:

「她不但冷漠地拒絕我的求婚,甚至還斬釘截鐵地說:『比起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下午茶要重要多了。』也就是說,我這次徹底敗給了一杯紅茶。」

「等……等一下,雷歐,你到底在說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妮麗。你是女人,不如坦率地表達你身為女人的意見吧,我會參考的。」

「……啊啊,對呀,說得也是,我也是女人呢。」

「沒錯。」

雷歐一臉認真地點著頭,於是妮麗也跟著點了點頭,眉頭則是緊緊地皺在一起,嘴角也略顯僵硬。

雷歐暗忖:她還是老樣子,表情真是豐富。

這時,妮麗終於開口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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