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人正在某處低語著。
某個人正在呼喊某人的名字。
……小……省…………
……小省………………
當察覺到那是自己的聲音時——勅使河原花梨才緩緩地睜開眼皮,從漫長的睡眠中清醒過來。
「……小省……?」
首先映入花梨眼帘的是貼滿木板的平面。
她恍惚地望著那個平面——然後花了幾秒鐘才發現那是天花板。儘管注視著天花板,焦點卻無法聚集在上頭,還朝老舊的木紋天花板伸出了纖細的右手,不過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等到發現自己的手抓到的只有空氣而已……又花上了幾秒鐘。
「……啊。」
意識急速地清晰起來,橫躺著的花梨就這樣漲紅了臉。
「夢……?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在夢中一次又一次地呼喊表哥的名字呢?
這樣簡直就像個苦苦思念著戀人的少女一樣——
「…………」
不。
當漫長的夢境結束時——自己的確咸受到省吾的存在。
在眩目的光芒之中,省吾彷佛要拯救花梨似地對她伸出手;自己之所以會伸出手來,一定是因為想抓住他的手吧。
「夢……?」
到哪裡為止是夢?
儘管咸到渾身疲憊,花梨還是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
(我應該跟平常一樣——)
自己應該跟平常一樣,在去學校之前順便去了一趟表哥,省吾的家,跟平常一樣闖進了通宵埋首於線上遊戲的省吾房裡,跟平常一樣催促著省吾上學,還有跟平常一樣把省吾趕出家門才對。
(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玄關前的不明光芒把兩人給吸進去了。
(我和小省……兩個人……)
被吹走了;或者應該說是被扯過去了。
自己和香芝省吾一起被拉進了——異世界裡。
「索隆……」
那是被神詛咒的地名,也是囚禁花梨他們的異世界。
然後——
「……!」
她的睡意完全消失了。
當花梨打算一鼓作氣地坐起身子時,一股輕微的頭痛卻讓她眼冒金星——於是再度將頭躺回枕頭上,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倒卧在地上,而是睡在某個地方的床上。
枕頭硬邦邦的,床鋪也硬得讓花梨的背隱隱作痛。
不過儘管急著想爬起來時會咸到眼花,她卻不覺得身體有任何不適之處。只要閉上眼睛,慢慢做個兩、三次深呼吸的話——不一會兒,胸口的悸動也平息了下來。
花梨的右眼突然感受到一道刺眼的光芒,以及一股和煦的熱度。
「…………」
陽光正打在她右半邊的臉上。
依然躺在床上的花梨就這樣輕輕地轉動脖子。
在牆壁與天花板的交界——一個微微傾斜的部分上開了一道小窗,陽光就是從那裡灑落進來的。現在的時間大概是早上吧?花梨感覺得出陽光還夾帶著夜晚的冰冷。
然後——
「……!」
陽光縈繞在——同樣是木製的地板上,一抹鮮明得不相稱的色彩在老舊發黑的地板上延展開來。
如絹線般的金色長髮,屬於倒卧在地板上的少女。
少女穿著一身輕薄的服裝,上頭點綴著特殊花紋的刺繡,那幾分凌亂的裙擺底下,如今正露出了白皙剔透的大腿。
被金髮埋沒的側臉看來既清純又可憐,完美無瑕的容貌有如出於名匠之手的人偶般——
「……梅莉……妮……?」
花梨認得她。
不過——聲音里之所以會透出若千訝異的音調,是因為自己睡著前的記憶無法完美地銜接上眼前的光景。
花梨重新探索自己的記憶。
被神的詛咒侵犯的世界•索隆。
『弒神者』的後裔•五家族。
秘密結社〈雷涅蓋德〉。
『代行者』、姬巫女、奇蹟術、救世主……
漆黑的巨大擬神機——〈瀆神之主〉。
就算只有回想起這些單字,和省吾一起被去進來的這個扭曲世界,以及在那裡度過的日子,還是再鮮明不過地從花梨的記憶里復甦。
(對了,我——)
她回想起中斷前一刻的記憶——就咸覺而言,那彷佛是幾分鐘前的事情。
在那棟宅邸里、在省吾的房間內發生的事情。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省吾對她破口大罵——
『你……有把人踩死過嗎?有背負過那種亂七八糟的力量嗎?有用這種力量把人類像蟲子一樣地踩死過嗎?』
『你說因為被敵人壓著所以沒辦法?』
『明明總是擺出一副完全看穿我的表情……可是你什麼都不懂!連一丁點都不懂!你會擺出一副什麼都懂的表情,只是為了讓自己高興罷了!』
『甚至沒有搭乘過〈瀆神之主〉的你,怎麼可能會懂得那種感覺!』
(我——)
花梨把手緊緊地握在胸前。
她想起了無法反駁的自己:當下的花梨咬緊嘴唇,眼眶含淚,逃也似地衝出了省吾的房間,然後回到隔壁的房間內開始抽泣。
花梨逃走了,因為她沒有自信能夠繼續承受省吾的怒火。
明明最不應該逃跑的就是自己——
(沒錯——)
所以……
花梨才會那麼輕易地遭人突襲。
從背上傳來的衝擊,竄入鼻腔的異味,把她的手扣在背後的手臂,覆蓋在嘴上的布條觸感……恐怕按在她口鼻上的布條泡過什麼揮發性的安眠藥吧?幾秒鐘後,她的五感逐漸融化開來——接著記憶就在這時突然中斷了。
雖然在那之後還有一些零星片段的記憶,不過就像擷取了一瞬間的照片一樣,毫無脈絡可循,因此花梨現在還是無法明確地銜接前後關係。
然而——
(……被暗算了。)
花梨感到相當慚愧。
不管是聶羅——還是五家族族長們的企圖,她都早就知道了。
(如果他們……想隨心所欲地操控小省的話……當然會先從我下手……)
花梨知道精神操控系的奇蹟術對身為異世界人的省吾跟她起不了作用,如此一來,能夠迫使省吾聽命的方法就不是索隆特有的東西,而是再尋常也不過的手段,其中最簡單又確實的方法就是人質。
而對於身為異世界人的省吾來說,〈雷涅蓋德〉能夠用來威脅他的人質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如果是對嘴巴上愛嘮叨,本性卻很溫柔的省吾的話,人質就更能發揮效果了。
(我明明已經知道了——)
自己卻還是輕易地被抓去當人質,變成了省吾的——枷鎖。
「嗚——」
花梨掀開毛毯。
姑且不論意識,她的身體大概還沒有完全清醒吧——當花梨正打算順著掀開毛毯的勁頭坐起上半身時,再度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用左手抵著額頭,並且做起了深呼吸。雖然還不清楚自己現在處於什麼樣的狀況之中,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花梨希望能馬上讓自己的身體隨心所欲地移動。
如此一來,只要一逮到空隙的話,自己就能隨時逃出去。
她反覆了好幾次深呼吸後,暈眩感終於平息下來。
然後——
「…………?」
花梨突然低頭看著自己穿的衣服。
(這件衣服是……?)
那是一件剪裁單純的衣服。布料的網眼織得參差不齊,甚至顯得有些粗糙,和〈雷涅蓋德〉準備的服裝相比,這件衣服給人一種有點……不,是非常廉價的印象。雖然花梨並沒有看過索隆的一般人穿的衣服——不過這大概就是索隆人的標準服裝吧?
特地讓人質穿奢侈品的確沒有意義。
不過——
「這是怎麼一回事……?」
花梨再度望向梅莉妮•柯德蘭。
她還是橫躺在地板上——似乎是昏過去的樣子。
照常理來想,既然自己現在被〈雷涅蓋德〉軟禁中,那麼梅莉妮應該就是負責監視自己的人,不過監視者昏過去的話就派不上用場了——更重要的是,讓姬巫女擔任監視者一職根本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