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齟齬 makfunction 第一章 交替宣言

「生」的反面必然是「死」。

那是開始與終結。不管是什麼樣的生命,一旦開始存在了,就不得不迎向終焉之死。儘管任誰都很清楚這個事實,然而人們還是相當忌諱死亡的到來。迴避它,逃離它,就算只有一瞬間,也想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人們為此掙扎的模樣有時很美麗。

不過有時——也很醜惡。

就好比位於荒野正中央的小城市·多洛潘卡城。

如今這個地方捲入的狀況,正以無比明確的形式描繪出人們執著於生命的醜惡。

時間是早晨。雖然旭日在此時早應升起,城市裡卻還是一片昏暗。取代早晨的明亮白光而灑落在這個城市裡的——不,應該說毫不留情地打在這個城市裡的是激烈的雨。城市的上空被厚重的雨雲所覆蓋,落到地面的只有雲縫間滲出來的微光而已。

染上陰影的城市——連城裡的居民們也毫無生氣。

他們還活著。

不過前提是「呼吸」這個行為就代表「生存」這件事。

儘管雨聲正逐漸歇息,但呼吸聲卻蔓延了城市所到之處。就連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店面櫛比鱗次,交易品的買賣絡繹不絕的大街也不例外。在毗連的建築物里,潛藏著吐息與吸氣的雜亂聲音。

不過反過來說……這裡也就只有這樣的聲音存在而已。

店鋪的屋檐下並沒有擺出形形色色的商品。

在恐懼、混亂,以及喪失理性的情況下,人們最後採取了強盜行為。這些人們爭執過的無數痕迹——說得更極端一點,無數的屍骸亂七八糟地散布在馬路上。滿地的屍體就這樣被擱著,任憑風吹雨淋。

別說是弔唁了——就連試圖整理這些屍體的人也沒有。

也沒有人出聲責難,或者是感嘆此情此景。

彷彿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副慘狀並非只局限在大馬路上而已。

屋內、空地、小巷子里——數也數不清的屍骸隨意被扔在多洛潘卡城的各個角落。好不容易倖存下來的人們也已精疲力竭了。沒有人哭泣,也沒有人吼叫。這些僅是沒有死去的人們,只是以空虛的眼神凝視著各個角落,彷彿明天躺在那裡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不過即使如此,他們的雙眸仍不時閃過……猜疑與恐懼的光芒。

任誰都在懷疑著誰。任誰都在畏懼著誰。

親人、朋友、以及素未謀面的他人。這些關係性早就已經沒有區別了。居民之間無止境地反覆掠奪與殺害,造就了現在的結果。為親密關係所累的人們全都死了。被戀人從背上刺了一刀的女人、被父母絞殺的幼兒、被孫子毆打致死的老婆婆、被好友從高處推下的男人。事到如今,早已沒有任何人指望這些不具實效性的常識與道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誰襲擊自己。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誰變成敵人。

在這個出奇安靜——除了偶爾不知從哪兒間歇傳出某人神智崩壞似的笑聲之外——的城市裡,唯有尚未死去的人們反覆呼吸的聲音充斥在陰鬱的空氣之中。

只要是神志清楚的人,一定都會迫不及待地逃出這個場所。

要是被迫留在這個地方的話,說不定就會發瘋。周遭瀰漫著已經開始腐敗的屍骸惡臭,普通人的感性絕對難以遏制嘔吐的衝動。

只不過……

「…………」

那位少女卻若無其事地走在這個城市裡。

就算看見躺在路上的屍體,她還是不曾因此腿軟,更別說是露出一絲畏懼的表情了。

這不是因為她很冷靜。適用這種形容詞的大前提是,該人物必須具備能夠感知恐慌或迷惘的感性。我們不會用冷靜這種辭彙來評定石頭或機械。少女的行動很簡單,她只是以機械性的動作走在泥濘不堪的路面上而已。

不過披在那纖細身軀上的卻是男裝——而且尺寸顯然太大了。

這不是適不適合的問題。過長的袖子與下擺甚至還留有硬被撕碎的痕迹。如果少女走在和平的城市裡,周遭的人們或許會對她投以怪異的視線也說不定。不過就如今的多洛潘卡城而言,少女的穿著並不算特別。

所以沒有人對她行注目禮。

然而……如果有人一直追尋著少女的動向,那麼他大概會注意到異常之處吧。

少女持續不斷地走著。

少女片刻不休地從城市的一端徹底地掃到另一端,不管是大馬路,還是窄小的巷弄,只要是那個嬌小的身軀進得去的場所,她絕不放過——就在這五天之內。

那和「代行者」出現後經過的天數一致。

當然,這種情況絕非偶然。

再說,不吃不喝不休息,又要在五天內持續不停地行走,這根本就不是人類辦得到的事情。

這是因為少女是「代行者」的終端——也就是「探查體」。

「…………」

少女淡淡地將情報不斷傳送給身為主人的「代行者」。

用那雙腿走過。用那雙眼看過。用那對耳聽過。用那鼻子嗅過。

絕望、恐懼、猜疑、瘋狂——少女一絲不漏地仔細感受如今遍布多洛潘卡城的種種空氣後,再將之傳送給「代行者」。人類的感情如果不站在人類的視點觀察的話,還是會有很多無法理解的部份。因此,「代行者」才會透過少女這個感應器搜集情報。以這些情報為基礎,「代行者」便能更有效率地檢討出更為絕望苦惱的演出。

這絕非昨天或今天才開始的事情。

至今為止,「探查體」曾一次又一次地像這樣潛入人類居住的城市,並且持續將貴重的判斷材料傳送給「代行者」們。為了帶給人們更深沉、更強烈、更晦暗的痛苦,「代行者」們仔細地觀察人類們的反應,並且反覆進行研究。

幾百年來如是。幾千年來如是。

然而——這回的情況卻有點不同。

「…………」

這回可說是前所未有的破例。

「代行者」——正確名稱是「神罰代行者」。

那是慘遭背叛殺害的神,為了永遠詛咒人類世界而下達的詛咒本身。

為了讓這個名為索隆的世界埋沒在人類們的恐懼與痛苦之中,被遺留下來的十三具「代行者」輪流啟動一具,為地上帶來一定的「神罰」後,在下一次啟動前又消聲匿跡。

它的威力是絕對的,它的存在是不可侵犯的。

人類的肉身之軀別說是要與之抗衡了,甚至連接近它都辦不到。

因此,一具「代行者」就足以造成充份的威脅……根本沒有必要同時以複數啟動。只要一具「代行者」就能輕易地燒光村落,擊潰城市,名符其實地在瞬間殺傷無數的人類。

所謂的絕對者,指的正是如此。

在這數百年間,這種情況未曾移易。

直到——那個黑色的鋼鐵巨人出現為止。

〈瀆神之主〉。

在這個名為索隆的世界裡,唯一得以殲滅「代行者」的存在。

這個鋼鐵巨人的出現證明了「代行者」既非「不滅」,也非「絕對」的事實。

它讓人們認知到「代行者」的威脅是能夠去除的。

這種情況對「代行者」而言相當不利。

就算希望是多麼遙遠、多麼渺小——倒不如說正因為如此,希望才能在這個充滿絕望的世界裡綻放燦爛的光芒。為了繼續將人們強行囚禁在絕望之中,「代行者」必須是不可抗拒力,同時它的威脅也必須是絕對的。

因此,比起原本的行動,「代行者」們優先選擇殲滅〈瀆神之主〉。一看到無法以單體戰勝〈瀆神之主〉,「代行者」立刻以複數啟動,才造就出以複數體發動攻擊的破例行動。

這是因為——〈瀆神之主〉的出現,讓「代行者」們不得不被迫改變自身的觀點。〈瀆神之主〉是「代行者」們被賦予的第一個「敵人」,也是除了單方面地殲滅人類以外,第一次得到的「目的」。

因此——

「…………」

少女在雨中漫步而行。

她的正面有一具。

她的背面有一具。

她的右手邊有一具。

她的左手邊有一具。

總計——四具。

巨大直立的人型黑影在城市周圍高高地聳立著。

四具「代行者」包圍這座城市已經有五天了。

然而「代行者」卻沒有降下任何「神罰」。四具「代行者」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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