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不知愛為何物

午後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滿整個房間。

窗邊停了三隻琉璃色的小鳥看著我。

寂靜無聲的妖怪公寓,甚至像聽得見櫻花散落的聲音。

如同孩子一般蜷著身體哭個不停的麻里子,這時也總算冷靜了一些。

「不要緊吧?」

我靜靜地問她,遞上面紙。

「……嗯。抱歉,突然哭了起來。」

麻里子抬起頭,露出苦笑。即使一張臉哭得紅腫,她依舊那麼漂亮。

麻里子看到小圓把手放在她腿上,喉頭又一陣哽咽,好像快哭了。她一把抱起小圓,滿足愛憐,真的疼到人心似的蹭著小圓的臉,又親又抱,那副模樣讓人看了一陣鼻酸。

麻里子抱緊小圓,邊哄著他邊問:

「夕士,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很可惜,目前沒有。」

「這樣啊……」

「……」

「我呢……我也是,沒有喜歡的人……就在像你這樣的年紀時……應該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

看得出來麻里子一雙大眼正望著遙遠的過去。

她生前的那段歲月。

詩人之前曾說過,麻里子以前是個富家千金,而且還是個「很會玩的人」。

「我爸爸是個炒地皮的暴發戶,雖然出身環境不太好,卻很會做生意,剛好又搭上景氣蒸蒸日上的便車,一下子就成了大富翁。我媽媽呢,講白了只是為了錢結婚,而不是看上我爸爸。不過他們倆都不是壞人,我也很愛我的爸爸、媽媽。只不過……」

只不過「他們都沒什麼教養」,麻里子這麼說。她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還憾。

「我說他們沒有教養並不是輕視或嘲笑,我自己到現在也沒什麼教養。爸爸、媽媽雖然沒學問,在社會上卻也很傑出、獨當一面。爸爸能洞悉時勢潮流,一舉致富;媽媽也很健談外向,結交很多朋友,我覺得這樣也很好。爸爸、媽媽對於自己沒有學問也不以為意,爸爸常驕傲地說,沒有學問一樣可以過這麼好的生活。所以……他們也沒對我說過要好好念書……一次都沒有。」

身為獨生富家女,麻里子打從懂事起就很了解「奢華」的感覺,成長環境中也能讓她盡情揮霍,凡事都能隨心所欲,要什麼有什麼,不虞匱乏。

「從小學、中學到高中……印象中,我從來沒有用功讀過書,成績永遠都是倒數,不過,就算老師怎麼說我我也無所謂。對吧?因為我從小到大凡事都能順自己的心意,即使書念不好也無妨。」

校方當然會請父母到校懇談,但麻里子的父母對她的在校成績漠不關心。其實他們對女兒的一切根本毫不在意。

「因為他們自己也很忙,根本沒時間多管我,我也樂得輕鬆,整天忙著玩樂,曾經有過好幾天沒見到爸爸、媽媽。偶爾在家裡看到爸爸時,說的話卻是:『好久不見——給我零用錢,爸爸——』然後爸爸的回答也是:『好啊、好啊,要多少?拿個十萬夠不夠?』媽媽也一樣。我聽了很高興啊,好愛爸爸、媽媽……」

作風海派的麻里子,周圍自然經常有一大群人簇擁。

人長得漂亮、身材好,外加家裡有錢,出手又大方,正因為麻里子這樣的特質,簇擁在她身邊的全都是些「不正經」的分子。煙、酒、賭博、毒品,當然還有性,全都是那些奉承她的傢伙教壞當時還只是孩子的麻里子。

麻里子第一次懷孕是在十五歲那年。

理所當然,麻里子打掉了那個孩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常一起混的那群人之中,到底誰才是孩子的爸爸。

「……一切……我都覺得無所謂……不管是懷孕……還是墮胎……」

麻里子嗓音沙啞地說:

「腦子只想到開心的事,能和大家一起快快樂樂的比什麼都重要。我喜歡跟別人上床,懷孕之後就不能做愛吧!所以他們鼓吹我打掉小孩,理由就這麼簡單。」

手頭上隨時有閑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跟一群男人鬼混,肚子搞大了就墮胎。麻里子這種生活從中學時期持續到二十歲左右。

「我是大家的女王。一大群英俊挺拔的男人爭相奉承我,說我長得漂亮,說喜歡我、愛我。至於女孩子們,就聊些時尚、演藝界的話題,大家都會來告訴我有什麼好東西,哪裡有很棒的店。每天都過得好開心,我……我一直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把一切視為天經地義的日常生活。」然而,麻里子「天經地義的日常生活」卻在某天出現劇變。

就在即將迎接成年禮的那陣子,麻里子遇到了一名男子。

那天,她碰巧到舞蹈教室接朋友,在會客室里遇到也是來接妹妹回家的那名男子(因為下課時間很晚),兩人交談之後,麻里子立即墜入情網。

「當時我還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好在哪裡。體格固然強壯,倒也稱不上英俊瀟洒,我卻只是一個勁的心跳加速,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忍不住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但每當目光交錯就難為情得要命,又不願避開眼神……這種感覺還是頭一次,我到底怎麼了?自己都嚇了一大跳。我跟朋友們說了,他們告訴我,這不就是戀愛嗎?……我忘不了那時的心情。」

麻里子的內心重新開啟了一扇門,看到前所未見的自己。

當麻里子發現「心目中理想的自己」時,頓時又驚又喜,她的內心出現動搖,徹底顛覆以往的一切價值觀。

「我終於知道了……好不容易才懂……一直以為身邊的那些男人很喜歡我,以為大家都愛我。但我錯了!那根本稱不上什麼喜歡。不僅如此,我自己連什麼叫『喜歡』都沒認真想過。」

痲里子眼中又開始滴下淚水,絕美的眼淚。

「現在我終於了解,會愛上那個人,全是因為他的真誠、正直。一方面可能他對我一無所知,只見他難為情地紅著一張臉,說和大美女交談緊張得不得了,但是很高興。還說公司同事全都是男的,所以很期待每次到舞蹈教室接妹妹下課的機會……他的言談直截了當,沒有矯飾,不帶任何目的。但我好想繼續聽他說話,甚至一想起來就覺得呼吸困難。」

在那之後,麻里子每星期會算準時間,配合那名男子接妹妹下課的時機到舞蹈教室。和那名男子在會客室里一起等待下課的那段短暫時光,讓她感到無比幸福。雖然只是持續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對麻里子來說卻像靈魂獲得洗滌。然而,麻里子卻因為一番看似沒什麼意義的對話突然大哭,嚇了那名男子一跳。

「他讓我覺得語言是活生生的。現在的我能完全體會,直到現在才……他說的話都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所以他說著自己的家人、工作、人際關係上的煩惱,或是學生時代的戀情,每一字一句都深深打動我的心。然後我又想了,竟然會為這種事情感動到哭,我以前到底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呀?那,我又有什麼話題能讓他感動呢?……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備受打擊。一面對麻里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明明覺得那麼快樂……我……卻什麼也沒留下……」

直到這時,麻里子深切感受到自己過去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沒感覺,只是膚淺地一天過一天。同時,也體悟到圍繞在自己身邊奉承的人們也一樣。

沒有一個人真實去感受麻里子,沒有一人真正為她著想。包括她在內,所有人的想法都相同——「高興就好」,只有這一個。麻里子終於了解,就連那分「快樂」其實都像虛幻的海市蜃樓。

「最後什麼也不剩的快樂……根本毫無意義。我可以回想起那些玩樂的片段,但總覺得支離破碎,每一段回憶都一樣,卻不像鮮活的記憶,就算回想起來也不開心,沒有任何感覺。」

看著難過啜泣的麻里子,男子盡其所能地安慰她。

沒多久,兩人開始正式交往。

「我真實感受到自己活著,對於活著的時刻心存感動。我心想,好喜歡這個人,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喜歡上別人的感覺其實這麼美好啊……!」

這是麻里子真正最幸福的時刻。

痲里子的雙眼微微濕潤。

好一會兒,麻里子用那雙眼睛凝視著我,以低沉的嗓音平靜地對我說:

「夕士,性愛這回事只能和真正喜歡的人做。單純為性而性,跟和喜歡的人一起,兩種感覺真的完全不同。那些不是直正幸福的性,人會因此毀滅。」

『人會因此毀滅』,這句話才是重點吧!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真正喜歡的人』上床。光是他的一個吻……就讓我感動得哭了,覺得好開心、好幸福,腦袋一片空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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