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夕士

惠子伯母看到帶著一臉淤青回家的我,睜大了眼睛。

「夕士!你的臉怎麼了呀?」

「哦——有人恐嚇我。不過我逃掉了,沒事的。」

我牽動嘴角,露出一個跟往常一樣的敷衍微笑之後,就打算回到自己那間四疊半榻榻米大的房間里去,結果伯母拉住了我。

「等一下!夕士,不好了!」

「啊?」

在客廳里,我從博伯父口中聽到了令我無法置信的事情。

「什麼……宿舍發生火……火火火、火災!?」

「聽說全部燒毀了哦!」

全部燒毀了哦、燒毀了哦……伯父的聲音在我的腦袋裡轉個不停。

一片空白。我的頭腦里一片空白。就算理解了伯父說的話,我覺得自己的心還是不肯接受。我的胸口附近結了硬塊,就好像在保護著心臟不要受到現實的殘害似的。腦內的神經全數麻痹,似乎拒絕傳達「感覺」這種東西。

「好像至少得花上半年重建的樣子。那在蓋好之前……你要通勤嗎?」

伯父露出苦笑。這一瞬間,我恢複了神智。誰還忍得下去啊!我反射性地這麼想著。

「……不!我會想辦法的!」

要想什麼辦法?我一邊走出客廳,一邊苦思著。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看著這裡的惠理子,露出了明顯的嫌惡表情,讓我火大得要命。

我沒有回去自己的房間,反而直接衝出大門。

不能待在這裡。我也不想待啊!我幾乎要這麼大喊出聲了。

「可惡!搞什麼啊……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啦!」

就在剛剛,剛剛我才跟我最好的朋友說了「沒問題」的,我才想著自己可以帶著全新的心情展開新生活的。

「可惡!」

我無法控制心中狂亂的情緒,無法壓抑想要打爛什麼東西的衝動。我只是一直狂奔,毫無目的地狂奔著。總之,我就是想去某個地方,除了這裡以外的地方。

我,稻葉夕士,今年考上了條東商業學校。

知道自己考上的時候,我高興到不顧別人的眼光高聲喊了三次萬歲。條東商校是一所畢業生就職率不錯的學校,還有宿舍。我可是超級想上這間學校的。

我的爸媽是在我國中一年級的那年春天同時過世的。他們去參加朋友的告別式時,在回程碰上了交通意外。

第六堂課的時候,學校的辦事阿姨鐵青著臉跑來叫我。不知道怎麼搞的,那時阿姨的額頭上那三條深深的皺紋,我竟然到現在都還記得。

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呢?應該只是一場夢吧!我一次又一次這麼想著。

比起悲傷、難過什麼的,我更擔心接下來自己該何去何從。

我可能拒絕「傷心」了吧!如果傷心的話,就等於承認爸媽死了……

從那天起,我就住進了親戚家。

博伯父和惠子伯母都不是壞人,不過他們很明顯地表現出「照顧我」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重的負擔。事實應該就是如此吧——突然多了一個小孩。要是這個小孩有一大筆遺產,他們還樂得輕鬆,可惜在那種一吹就飛走的中小型企業里上班的雙親,留下的遺產能有多少,大家也就避而不談了。伯父他們會覺得照顧我很虧也沒辦法,這我還知道——即使我只是個國中生。

更糟的是,伯父家裡有一個因為準備高中聯考,而讓原本纖細的神經更加緊繃的獨生女惠理子。

倒不至於因為我到她家住就害她高中聯考失利,不過沒想到惠理子竟然這麼討厭我這個闖進青春期少女家裡的男生。可是,這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可以理解。就算是真正的家人,女生也是很難搞的。

要說討厭,我也不輸給她。那種只因為我是男生就討厭我的女孩子,我哪裡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啊?所以我只能盡量小心,不要刺激到惠理子。結果這三年來,我們竟然沒有正常地對話過。

「我要考上有宿舍的學校,然後離開這個家!」

支撐著我的,就只有這個決心而已。

條東商業學校有宿舍。我要學會一技之長,然後出社會獨立。知道自己考上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朝著這個夢想前進了好幾步。

「可是現在,到了現在……可惡!搞什麼啊!?」

我繼續在夕陽西斜的街道上遊盪。

跑著,走著,然後再跑。我覺得只要一停下來,可能就會沒有辦法再動彈了。

「你沒事吧……」

長谷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了過來。我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說著這句話跟我道別的摯友,但是我不能這麼做。

思緒徘徊在「認真解決問題」和「船到橋頭自然直」之間的我,好像一發生什麼事情,頭上的緊箍就會自動脫落,我也會跟著暴走一樣。那個唯一支持我的朋友,在國中時代已經照顧我三年了。

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白痴話,我只能對長谷說。他總是一言不發,不管我要說多久、要說多少,他都會一直聽下去。長谷也只會在我面前表現出真實的自己。我們彼此都是對方唯一能夠坦誠相對的人。

長谷聽我說白痴話、借我書看,然後若無其事地請我吃東西。我不知道兩個人胡扯閑聊的時光,究竟帶給了我多少活力。

但是,那傢伙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就算開學了,長谷也不會出現在那裡。我得一個人好好過下去才行。

「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竟然到現在才給我發生這種事情!」

和長谷握手,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怎麼辦……」

我突然發現自己搭上了火車。這是開往條東商業學校的鷹之台東線。

列車喀噠喀噠地穿過沉浸在暮色中的街道。

住宅區里的燈火讓我的心情低落。現在,燈火下方是不是有一家人圍著餐桌享用著晚餐呢?小孩子是不是在期待著爸爸帶禮物回來呢?而我卻連這種再平凡不過的事情都沒辦法體會。

「爸……媽……」

我竟然到了這種時候才開始想哭。這麼說來,自從爸媽過世的那天以後,我就沒有再哭過了。我覺得自己似乎就這麼渾渾噩噩地活到了今天。

「但是啊……就算現在哭了……」

和苦笑一起迸出的沉痛嘆息,落到了我的腳邊。

混在趕著回家的人群當中,我在鷹之台東站下了車。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會像這樣每天在這個車站上下車嗎?明明進了宿舍就不用做這種蠢事了啊!這麼一想,又讓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大堆黃色的旗子。那些旗子上面用紅色的字寫著「金金星屋」。

「金金屋……」

我的腦海中流過電視廣告歌曲。☆公寓、大廈、別墅。找房子就找金金、金金、金金屋……

「對了!我來租房子吧!」

這一瞬間,我真的覺得這是個絕頂聰明的想法。我衝進了金金屋,然而金金屋業務員的態度,卻讓我認清了現實。

「在這個車站周邊,房租……盡量便宜一點?能不能麻煩你寫具體一點啊?」

金金屋的業務員比對了一下我的臉和我填的表格之後,哼笑了一聲。那張帶著客套笑容的臉,看起來就好像說著「現在怎麼可能還有空房間啊?蠢蛋!」似的。業務員看我是個小孩子,就瞧不起我,而且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會不會感受到他的輕蔑。接著,他又露出了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在作戲的客套笑容,繼續對我說:

「找房子要在一個月之前就開始選了,因為現在是開學、人事異動和換房子的時期嘛!現在這個時期已經結束了,所有的房間也都住滿了哦,就是這樣……什麼?您的預算是兩、三萬(約人民幣一千五百到二千元)嗎?哎呀,這真是讓人傷腦筋呢!哈哈哈……」

業務員一邊翻著空屋表,一邊逐一指著房租的部分,誇張地說:

「你看,這個也是、那個也是,一個房間要五萬元(約人民幣三千五百元)哦!客人,您也真是的,不要搞不清楚狀況又想找既便宜又帥氣的房間嘛。要聰明一點……」

隨著業務員的話,我的心情也漸漸低落,完全無法在那裡待下去了。因為我知道這個業務員用這種白痴得要命的詳細解說方式,只是要告訴我:「臭小鬼,沒錢還想一個人租房子啊?」雖然很不甘心……但是他說得沒錯。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抓狂了。

啪!我扯住業務員的襯衫前襟。

「咦……」業務員倒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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