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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十歲以後,只怕你不敢開口求婚啦!
——十年老友的忠告似乎漸漸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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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艇結束預定的航海行程,在傍晚時分駛進橫須賀港,往潛艇碼頭靠岸。
辦完靠岸後的船上業務之後,第一批上岸人員開始下船。夏木大和中尉這回也幸運地分配到第一批,不過他尚有雜務在身,仍拖拖拉拉地留在船上。
雜務一時之間難以解決,夏木便趁著空檔爬上瞭望台。他本想打電話,但是甲板上有警衛站崗,不方便打私人電話。
泛紅的天空從升降筒正上方的艙口探出臉來,似乎已經有人先他一步登上了瞭望台。他爬上舷梯,從艙口探出頭來一看,原來老友——和夏木同為中尉的冬原正在上部指揮所中講手機。冬原發現夏木之後,便以視線打聲招呼,爬上瞭望台頂端,空出位置讓給夏木。
「……嗯,我已經入港了,晚上應該就能回去。不過大概無法趕在孩子就寢前到家。」
冬原平時說話很毒,不過打電話回家時的語氣卻是判若兩人的溫柔。
「那我回去之前會再打電話通知你。」
掛斷電話之前,冬原又添上幾句話。那些是夏木不相信日本男人居然說得出口的甜言蜜語,若是他被刀抵著脖子或許會說,不過他會優先嘗試奪刀。
「你也要打電話給女朋友啊?」
冬原合上手機問道,夏木含糊地應了聲嗯。
「——我待會兒再打。」
慢著。見夏木轉身就要回去,冬原立刻抓住他的衣領,輕輕將他拉回來。
「一到關鍵時刻就打退堂鼓,是你的壞習慣。我馬上自動消息,你現在立刻打。現在不打,得等到回隊舍才能打;等回到隊舍以後,你又要說時間太晚不打了,對吧?」
不愧是十年的老交情,冬原的預測可信度極高。
「等待的人日子比較難捱,但她們依舊肯等,所以我們得勤快一點,不然可會遭天譴的。」
潛水艇航行中無法與外界聯絡,在海自各分隊里,戀愛難度可說是首屈一指,說不定居陸海空三軍之冠。不但認識異性的機會少,維持感情也難。
絕大多數的分手理由都是感情自然淡掉,其次則是航海中女方移情別戀。常有人說與海自隊員交往便等於等待,與潛艇水手交往尤以為甚。
手機普及之後,海上船艦要在航海中與外界聯絡變得容易許多,但潛水艇通常在水中航行,得等到靠岸之後才能對外聯絡。
戀愛的成敗可說完全取決於對方能不能等。縱使對方等不下去,也是要求對方做這種不合理等待的水手理虧,怨不得人。
若是交往對象比自己小五歲,就更不用說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等?」
或許她已經不等了。每回聯絡前,夏木總會這麼想。
冬原微微一笑。「沒想到你這麼膽小。」
要你管!夏木滿臉不悅。
「我不像你手腕那麼高明。」
「話說在前頭,其實我的手腕並不高明。從前我不夠勤快,不知道害聰子掉了幾次淚。現在她也常常怪我簡訊寫得太短。」
「不夠勤快會遭天譴」這句話,原來是出自親身經歷啊?
「再說,和聰子相比,小望堅強多了。」
我的老婆是個愛哭鬼。這話表面上是埋怨,其實是炫耀。
「好了,你快打電話讓她高興一下吧!」
說著,冬原便走進升降筒。夏木目送他離去之後,打開手機。女友「森生望」的名字登錄在電話簿中最容易叫出的位置。
之所以建在最容易叫出的位置,是因為撥打時最費氣力。
要是我現在不打,事後冬原一定又會去告狀。夏木對自己找藉口,按下了通話鍵。冬原與望從以前便是盟友關係,過去曾有幾次夏木拖拖拉拉沒聯絡,望經由冬原才得知他們已經回港。生了好久的悶氣。當時夏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望的怒氣。
電話才響了兩聲就接通了。「喂,我是望!」自報姓名的聲音聽起來極為興奮,令夏木明白她還等著自己,不禁鬆了口氣。
「我是夏木,今天回來了。」
夏木的第一句話總習慣用敬語,接著才又加上一句「好久沒聯絡了」。上一回從港口聯絡是一個月以前的事。
你還好嗎?夏木又問道,望一面在電話彼端表示自己過得很好,一面竊笑起來。
「咦?你笑什麼?」
「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頭幾句話一定都是這麼說。」
「……是嗎?你幹嘛記這種無聊的事啊?」
「好過分!我是喜歡你才特別記住的耶!」
「別取笑我,混蛋!」
脫口罵了混蛋之後,夏木微微皺起眉頭。他們倆不知已經為夏木的口無遮攔爭吵過幾次了,夏木還說是改不掉這個壞習慣。打從剛相識時,夏木便是如此;當時的望選擇暗自飲泣,現在會正面爭吵,對夏木而言是種值得慶幸的轉變。
望有時會斤斤計較用詞,不過這回她心情好,沒放在心上。
「這次你可以待多久?」
「大概一個月。」
夏木答得含糊,望也沒追問下去。她知道夏木不能說出明確的出入港行程。
「好,那我去訂短期套房。」
他們相聚的時間本就不多,加上望又住在家裡;因此望在去年提出一個方案——夏木上岸期間,租個短期套房一起生活。
呃,這樣不好吧?夏木聽了手足無措。一來他剛認識望時,望還是學生;二來他與望的家人也相識,總覺得有點心虛。
你在說什麼啊?都幾歲人了,在外頭過夜還說什麼都沒做過,誰相信啊——被望這麼一說,夏木啞口無言。
坐穩望的男友位置,望又不排斥婚前性行為——要是這樣還沒發生過關係,那夏木不是不舉就是同性戀了。
「什麼時候能吃面?」
「這禮拜都是上岸假。」
「……OK,就租每次那一家,從明天開始。我是用你的名字租的,你白天先去拿鑰匙,打開門窗通風。我下班以後會直接過去。」
辦事利落的女友一面講電話,一面上網辦妥了租賃手續。
夏木想起一年前望提出這個方案時也是這樣。當時夏木剛滿三十,望則是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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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會。
頭一次見面,當然說幸會。
夏木與望是因為某個事件相識,而他們的相識又分為兩個階段。起初的望是學生,後來則以防衛廳技師的身份出現於夏木面前。望在這段空白期間內成長為強勢又獨立的女人,逼著夏木交換聯絡方式之後,又立刻提出交往要求。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自從重逢之後,夏木便一直處於被動,本來還想著至少這件事要主動開口,如今被望搶先,不由得面露難色。見狀,望也鼓起腮幫子。
「像夏木先生這種說話難聽、神經大條的人,也只有我會倒追了,居然還猶豫,好過分!」
你這番話就不過分嗎?
「好、好,非常感激你願意紆尊降貴和在下交往!」
夏木一時氣惱,又不經大腦地回了句難聽話,結果望突然哭了。
「不願意就算了,對不起。」
話一說完,望便轉身離去,教夏木慌了手腳。咦?為什麼?生氣倒也罷了,為什麼突然哭著走掉啊?
他抓住望的手臂。當時他們人在大馬路上,雖然情況緊急,夏木依然不敢抱住她,只能口頭問答。
「是你先損我的耶!我不過是回敬你而已,你幹嘛哭啊!」
夏木是真的不明白才問,連他都覺得自己實在是無可救藥。望抽抽噎噎地回答:
「因為你看起來很不情願啊!」
哦,原來如此。到了這個節骨眼,夏木總算明白了。
望那番話並不是在損他,只是故意使點小性子,想看看他的反應而已。倘若真是如此,夏木的反應可謂糟糕透頂。
「對不起。」
要夏木闖口舌之禍輕而易舉,但要他狗嘴裡吐出象牙來,可就是難上加難了。
「我只是希望能主動開口而已,抱歉。我一點也沒有不情願啊!對不起。我非常想和你交往,是我錯了。我真的很喜歡你,原諒我吧!」
說一句道歉一句的戰法似乎讓望感受到他的誠意,只見望破涕為笑:「真狡猾,這樣我怎麼好意思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