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5任何一個不變的明天,都已不再是這個世界所能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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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秋庭就天天往入江的司令室跑。
我可以一起去嗎?
真奈在問出口的那一剎那就後悔了。她看見秋庭的表情有些困擾。
對不起,不要好了。
真奈連忙改口,卻聽得秋庭這麼說--
反正聊的都是些無趣的事。
像是口頭安撫而已,沒說真奈可以跟去。
況且入江的嘴巴太毒,你會吃不消的。
秋庭又添一句。雖是玩笑話,卻不是玩笑口吻。
總之他不想讓真奈在場。這一點她聽得出來。
對不起,請你忘記吧。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在房裡等好無聊哦。
我現在有沒有在笑?有吧。沒有露出不滿意的表情吧?
拜託,笑得自然點。
秋庭回以一笑。看來真奈用力擠出的笑容是生效了。她努力維持著,深怕一不小心就讓難看的臉色露出來。
我會陪你一起吃飯。放飯時記得在宿舍等我。
秋庭說到做到,每天都在用餐時間回宿舍帶真奈去餐廳吃飯,而他們一天就見那三次面--宿舍里的澡堂可以隨意使用,不必由誰領著去,所以秋庭吃過晚飯就又去忙,幾乎都要過了午夜才會回到宿舍;回來了就直接洗澡,洗完了就直接回寢室。
每天都這樣。
他一定已經加入了拯救世界行動。
以往三餐都由真奈下廚,在這兒就不用了。如今洗澡也不用等,洗衣服原本就是各自負責,除了用餐,兩人等於是各過各的。
你可以隨時進來我房間--秋庭這麼說,真奈便也依著他的話,每天專程為了打掃而進他的寢室,不料在家時邋遢成性的秋庭,在這兒竟然一絲不苟。
房裡一點也不髒亂,根本沒有天天來打掃的必要。
我是可悲的小心眼。
秋庭只把這裡當成睡覺的地方,打掃也只是個藉口。真奈越發覺得自己在這兒凈做些不必要的事。想和秋庭保有一點交集,搞不好從一開始就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每當她走進這個整齊的寢室,在寂靜的空間里掃著莫須有的灰塵時,她就越來越瞭然於心。
這才是事情本來該有的樣子,之前都是特殊情況。特殊情況就是原本不該發生的。
一個平凡的高中生,一個自衛隊的戰鬥機飛行員。若按常理,他們只會是兩條平行線。
想到這裡,她更不敢趁秋庭在屋裡時過去找他,每天只能等著秋庭來那三趟。
她將爸媽留下的兩本書帶了來。真奈看書並不算快,但也沒過幾天就全部看完了。接下來就只有用不完的空閑時間,讓她一直覺得沒事做很討厭。
為了打發時間,她決定在營區里逛逛。
這兒是軍事重地,真奈也不知道哪間建築物能不能進去,只敢在戶外散步。這座營區大得像一個小鎮,還有很多長著野花的草坪空地,倒是很適合散步。外牆雖然有籬笆隔著,仍能看得見隔壁公園的林梢。
她盡量挑人少的地方走,但在經過一處看似停機坪的大倉庫後方時,還是被一名隊員撞見了。
真奈!啊,你叫真奈沒錯吧?
突然被一個人直呼名字,真奈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拉著往前走。
來來來,去我們隊上坐坐吧,請你喝茶。我們是武器隊的。
呃,可是,那個......
哎呀,沒關係,別客氣!我帶你去看火箭炮,你想不想看?
不,還好......
啊--我就知道,一般女生來隊上都會說想看的。
那人根本沒理會真奈說什麼,逕自將她帶進機庫里。
喂--!小姐大駕光臨唷--!倒茶倒茶!
只這麼一吆喝,四周立刻跑出好幾名隊員,將真奈團團圍住。
哇塞!好瘦--好嬌小--你身高多少?158?那也不算矮了嘛,不過你骨架真小耶!飯有吃飽嗎?怎麼該有的都沒有?呃啊!你太低級了!性騷擾啊你!
一群大男生圍攏來像在觀賞熊貓似的,害得真奈越來越緊張。
就在這時,一道完全不同的聲音從天而降。
幹什麼!你們幾個在幹什麼!
是把女聲。
真奈求救似的向那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短髮的年輕女性撥開人牆走了進來,雖然和男性隊員穿著相同的迷彩服,看起來有點兒凶,但是長得很漂亮。
幹嘛像一群餓狼撲羊似的,人家都嚇壞了,你看!
什麼嘛--野坂,凶什麼凶。
不甘心就去考下士啊,考上了再來凶我啊。現在這裡是我的階級最言,凶也是我的權利,怎樣?
可惡,真不爽!
置身在一片噓聲中,這位名喚野坂的女自衛官卻是滿不在乎。即使真奈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也看得出她的與眾不同。
我們每天看的都是像你這種不可愛的,難得有機會撫慰一下心靈嘛。
既然難得還讓人怕成這樣?人家只是有教養又客氣,可是表情都這麼為難了,你是不會看嗎?被你們五六個臭男人圍住,有哪個高中女生不會嚇死啊。
野坂劈里啪啦的狠罵過一遍,真奈聽來卻有些暢快,看那些男孩嘴裡雖怨,倒也不像是真的在生氣。
她是秋庭中尉的怒點,你們該不會忘了吧?把她弄哭了就等死吧你們。
那是入江在他們抵達營區第一晚說過的話,之後大概全營都傳遍了。
未料,野坂的一番話引來隊員的另一陣哄鬧。
啊--對對對!就是這件事!真奈你真的跟中尉同居嗎?啊,真的假的?不會吧,我一直以為只有這件事是瞎掰的!這麼說,中尉已經下手了嗎?啊--混帳!急什麼,人家又還沒證實。對啊對啊,而且你想,那個秋庭中尉會找一個小女生嗎?
七嘴八舌地說到這裡,一名隊員把文件捲成筒狀充當麥克風,伸向真奈。
請問事件的真相是?
你們鬧夠了......沒?
野坂還沒說完,卻見男隊員們臉色大變。眾人一齊向真奈望去。
真奈這才驚覺,伸手捂住眼角。指尖摸到一滴眼淚。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這事情--
萬一傳進秋庭的耳里怎麼辦。
真奈已經可以想見他困擾的表情。
忽地幾個響亮的劈啪聲,男隊員的腦門都捱了一記,同時聽得見野坂破口大罵:
不用等中尉來殺人,我先開除你們!我可是說到做到!統統給我回到崗位上!被並過來已經夠丟臉啦,別再給我惹麻煩!
野坂打跑一幫比她還要高一個頭的男隊員們,回過頭來牽真奈的手。
跟我來。我們去休息室,我沖杯咖啡給你喝。
跟著走進組合板隔成的房間,看見房門關上時,真奈才怯怯的開口:
不要跟秋庭先生說......
你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人泄露,那些傢伙們也不敢去踩地雷啦。
野坂拉過一張鐵管椅請坐她坐,自己則走到熱水瓶旁,俐落地沖了兩杯咖啡,一面問真奈要不要放糖或奶精。
真奈只要了奶精。她不敢說自己喜歡兩種都加,總覺得那麼做是自貶身分。糖也要奶精也要,好像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
野坂與她對坐,用白色素麵的馬克杯喝了幾口咖啡,暫時沒說什麼。
隔了一會兒,野坂才問她好點沒?見真奈頻頻點頭,她便用勸慰的口氣對她說:
你別討厭他們。他們雖笨,但沒有惡意,只是在這種地方工作,跟女人沒什麼緣罷了。看你長得太可愛,他們就鬧過頭了。
沒有......
你真的長的可愛呀,從頭到腳就是個小女生的樣子。那些人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嘛。
--我就是不喜歡這樣。
真奈笑了。她知道自己笑得很害羞。
我不喜歡像個小女生,也不想人家說我可愛。
頭一次聽別人一本正經說自己可愛,也許是客套話,但她並不覺得開心。在這年頭與其被人覺得可愛,她寧可做一個不起眼的泛泛之輩,就像鹽害開始前在學校里那樣。
小女生。可愛。這兩個名詞都給人柔弱感。
看看眼前,她只有一雙細瘦的手腳和身體,想在這世上獨自生活都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