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one more side 第3話 秒速5厘米

20

「誒?你剛剛說什麼?」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篠原明裡猛地轉過身來。

因為一直以來她都是個慢吞吞的人,如此敏捷的動作,很稀奇。

明裡那個時候,正在學部的學生室里寫摘要。

在位於東京市中心,被稱作巨型私立大學的日本文學專業學習,已經是第三年了。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

文學部的第三年,研討會就會正式運作起來,所以閱讀各種文獻、製作發表資料等等,突然就變得忙碌起來。因為這些都不是像考試那樣可以臨陣磨槍的東西,而是需要純粹地花費時間和勞動,才能保證發表的質量。

因為實在不想在人前出醜,而且明裡還習慣對自己感興趣的作品進行認真的思考,所以每天她都在踏踏實實地學習。

冬天到了。學生室里塑料瓷磚的地板很涼了。那天她也是在那裡寫著資料,忽然從旁邊的桌子聽到了讓她意外的話,便不知不覺「誒?」地反問了一聲。

「就是聽說英美科的佐佐木要結婚了。」

「但是,那個人和我們同歲吧?」

「真是的,說是想要馬上就結婚。倒並不是奉子成婚什麼的。聽說婚禮在夏威夷舉行,休學一年,後年從研討會開始學起。」

還真是優雅啊——同系的朋友羨慕地說。又有其他的人開始痛心地嘟囔著,想透過昏暗的玻璃看著冬季的天空,去到夏威夷什麼的。

「但是,剛剛過了二十歲……?」

明裡愕然地說到。

「是吧?確實也有人很驚訝的說,可是還在上學呢啊——年齡什麼的倒是可以另說。咱們也差不多是該意識到這些的年齡了。小明就沒考慮過嗎?」

「從來沒想過……」

朋友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了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上,明裡已經沒有在聽了。是啊,自己已經到了無論什麼時候結婚,都不奇怪的年齡了啊。

雖然完全沒有真實感,但明裡還是奇怪地感慨起來。

稍微有點呆住了。

我竟然已經到了即使結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年齡了,小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過呢。

倒是有過只要活著,就會對所有的東西害怕得不得了的階段。

但是年齡越大,就越覺得活著是件輕鬆愉快的事。真是不可思議。

稍稍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覺得被別人所愛,被別人所接受,是根本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那是一個非常堅固的想法。

記得那個世界觀後來好像一瞬間就被推翻了呢。

是的。

那個男孩子解救了我。

耳邊忽然響起了煤氣暖爐細微的聲音。

那個人沒關係吧。

明裡開始在意起了在她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中的某個男孩子。

那個大雪天,難道自己從他那裡奪走了重要的東西嗎?

雖然說不太好,但是怎麼說呢,好像是生存下去的「力量」之類的東西。

那個時候,我們互相依靠著,兩個人融為一個。兩個人分享著一人份的生存力量,好像互相平分似的,終於,我們活下來了。

19

「與理想的少許誤差會令人不快,誰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一般人不會要求別人做的那麼完美。按照那種現實上的判斷,應該就能成立正常的人際關係吧。但是你很顯然缺乏那種寬容性,你用除了一百分就是零分的極端評價標準,還企圖適用在我身上。那不是公平的評價。我說錯了嗎?」

遠野貴樹面對著女孩說。

那是二十一歲冬天的末尾。他在理學部學習解剖學。住在池袋,步行上學。

從那一年,他開始在私塾打工做講師。

他和在那裡認識的同年齡的女孩子戀愛、交往,然後現在,正打算分手。

相遇的那一瞬間,他便清楚地明白了這個女孩不同於常人。

在那女孩身上根深蒂固的,在她到現在為止的人生中,從未被理解過的某一部分,貴樹能夠輕而易舉地理解。

那個女孩第一次進入他視野的時候,在他的心中颳起了一場龍捲風。

能夠感覺到,構成自己的差不多所有的部分都包裹著凶暴。自己自身也被捲入其中。積蓄在身體中至今的噪音被撕得粉碎,消滅掉了。然後意識被導向了風暴中心的無風部分。她猶如核一般,存在於追光燈的中心。他與之接觸。

她的直覺完全感受到了相同的感覺,對於貴樹對她所抱持的東西,她也完全明白。

面前的這個人,也許是一輩子只能邂逅一次的,只為自己準備的另一半。

他們兩個人都互相這樣堅信著。

猶如漂流者得到淡水般地,貴樹與她互相滋潤充盈著對方的乾渴。見不到的時候,想見面想得手都會顫抖。心裡顫得幾乎都要掉下來了似的。貴樹能夠感覺到她就是如此強烈地追尋著自己,也清萣她也知道他如此地渴求她。

一個月的時間,他們猶如暴風雨一樣地渴求著對方。

就這樣,好像計算好的一樣,正好一個月後,突然,他們互相的感情變成了憎惡。

他們互相無法容忍對方的存在。那之後兩個月的時間,貴樹熟習了如何能夠傷害別人心的技術。

比起直接地痛罵,能夠賦予對方深深傷害的句子要多少有多少。比如說,對方本人也明白,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的事情,好像不知道一樣,一一地進行批判。

那個女孩子,身體患有某種疾病,藥片一刻都不能離開身邊。

有時發作起來,貴樹就必須把藥片和水送到她嘴邊。

第一次一起睡的時候,他十分震驚於她身體的纖細。「裡面什麼也沒裝吧?」他開著玩笑,她卻一臉認真地沉默了。

「我的大部分內臟只有一半」

「腦子呢?」

她脆脆地笑了。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

她這樣說著,似乎安心似的微笑了。

「我和雙胞胎的姐姐做了手術平分了,小的時候。」

貴樹稍微有些陷入了沉思。他對於猜測別人的出生成長還是意外地很有自信的,可是她是和雙胞胎姐姐一起長大的,還真沒看出來。

「真的?」

她偷偷地笑了。

「騙你的。我的內臟是一整套的啦。」

雖然互相都十分明確極度憎惡對方,可是兩個人仍然繼續交往著,也沒有停止見面。雖然明知見面就會互相投擲飭害對方的話,可是只有兩個人的約會還是沒法停止。

即使是讓自己憎惡的對方,兩個人也都還是迫切地需要著。

很久很久之後,貴樹明白了,那實際是用一種激烈形式上的互相撒嬌。如果對方是無所謂的人的話,無論如何都能溫柔對待的。

但是,那個時候,貴樹也好,她也好都還沒法忍受那種激烈。

找出她身上的缺點,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因為自己不想承認的自身的缺點,全部都能在對方身上找見。

只要把自己的隱藏起來,並將它轉移到對方身上就可以了。

決定不再見面的那一天,最後他終於向她拋出了一直深藏在他心裡的問題。

「那,你的雙胞胎姐姐現在哪裡?」

「……那種事情,為什麼非知道不可呢。」

天空下著雪。

18

經過長期的應試學習,總算在通過了考試,成為了大學的一年級學生。篠原明裡十九歲了。總之,總算沒成為浪人。

在大學的正門附近有櫻樹,就像畫中描繪的那樣穿過櫻花盛開的門。

差不多是雪白色的小小的花瓣,簌簌地飛舞起來。

(啊啊,自由了。)

心情格外地明朗。

「考試。」

這兩個字,猶如錦旗般飄揚著,無論做什麼都要優先於它,想做的事情只能一個勁往後退,這樣過了一年。

租了公寓,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那個時候無論如何都想嘗試一下一個人的生活。

為了這事,還跟母親鬧了點彆扭。但是從栃木的岩舟到市中心去上學當然是很勉強的,因此在現實面前,母親也只能讓步了。

租來的木造公寓,主要是面向女孩子的,無論是內部裝潢還是外觀都很漂亮。暫且還有像凸窗一樣的東西,鎖也有很多把,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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