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Act.2 世界的心臟

第五節是國文課。

一年九班的級任導師——昵稱小撫的鬼瓦撫子老師一邊朗讀課文,一邊在座位的行列間緩緩移動。

雖然身穿招牌的清一色黑色套裝,可是窄裙的衩口比平時還要開得更高,嬌艷得令高中男生不敢正視——如果是平時的話。

不論小撫走到哪個位置,透過武術鍛煉而成的丹田發聲法,都能輕輕鬆鬆地使聲音傳遍教室的各個角落。只要是從她的口中念出,即便是說教意味濃厚的課文內容也有如天籟美聲——但那是指如果是平時的話……

今天的拓真沒有被她的美聲和美腿吸引得如痴如醉。

『那也是當然的。如果您有在這種狀況還能盯著美女老師的大腿猛瞧的心臟,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掛著鼻涕賴著我不放了。』

拓真沒有打開課本,攤開在桌上的反而是使用說明書。

先用手指抹過鼻下確認自己沒有流鼻涕後,拓真用力把說明書往兩邊攤平代替答腔。臉湊上前,在心底默問:「怎麼辦?」在這個節骨眼,就算被說賴著不放也無所謂。

事態貌似很嚴重的樣子。

和美奈鬧翻的拓真在跟光兩人一起回到教室之前,還以為自己應該只是稍微惹惱了美奈而已,並不怎麼當一回事。

可是等到回到教室之後,拓真就算跟美奈攀談,她就像置若罔聞一樣無視。

明明她跟優貴、加茂田、高坂同學等班上其它人講話都很正常。

臉上笑盈盈地,開朗又快活的模樣。

唯有拓真的存在彷佛空氣般遭到漠視。

沒多久,連班上的同學也逐漸察覺到異狀,一群男女混合集團跑來逼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開始拓真本想說明在體育館後面發生的事件,可是隨著時間經過,本身也有幾個反省點浮現,就在拓真支吾其詞避重就輕的時候,光便以自己的視點出發開始暢談夢幻故事,替現場招來莫大的混亂,最後是透過說明書的完全客觀解說,所有人才對發生的狀況有正確的認識。

班上的意見明顯分裂成了兩派——

大部分的男生是支持拓真。

大部分的女生則唾棄拓真。

就在騷動一發不可收拾時,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鐘聲響起了。

然後第五節課完全沒有上課的樣子。

表面上看來國文課在小撫的朗讀之下順利進行著,然而檯面下正展開了一場激烈的通信。

因為上課禁止使用手機,所以交錯飛舞的並非「電子」信件,而是古老相傳的通信手段,也就是筆記本的紙張。

又有幾封信紙——送達到拓真的桌上了。

第一封上頭寫的是「去死吧,女性的公敵」,第二封則是寫了「加油」。看來這是教人先去死一死再加油的意思。

一年九班的輿論正在成形中。

小撫不僅是背後長了眼睛的擲粉筆達人,也是一個不忘給每個學生同等關愛的慈愛老師,所以現在教室里目前的狀況——好比說全班都心不在焉、通信量高達每秒數封等事實她應該早就都看在眼底了才對。

可是截至目前為止,授課仍照常進行。

……表面上是如此。

喇叭傳出了通電時的「噗茲」聲。

看樣子終於就快打鐘了,漫長的第五節課也總算要畫下句號。

「對了,新城同學——」

小撫合上數科書時說道:

「——放學後,你來教職員室一趟。」

她還勾了勾手指做出彷佛在說「來啊來啊」的動作。

小撫的聲音和下課的鐘聲重疊在一起。

*

拓真懷著些許緊張的心情打開教職員室的門。

「報告——」被一排排坐在辦公桌前的老師們的背影給嚇得戰戰兢兢的拓真打了聲招呼,走進氣氛和校內各處明顯不同的那個場所。

如果是認識的——有來班上教課、甚至熟到幫忙取了綽號的老師的話,還能互相調侃個幾句,偏偏現在待在教職員室的老師有四分之三是拓真不認識的。

明明自己緊張得半死,在場的教職員們可能是早就習慣有老師把學生找來的樣子,沒半個人抬頭看一眼。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小撫的座位在教職員室的最裡面。

好不容易走到那裡後擠出來的那一聲「我來報到了」聽起來是那麼地心力交瘁,就連拓真本人也嚇了一跳。

「嗯,來了啊。」

小撫聽下手中的筆,馬上起身。

她領著拓真往教職員室的外面走去。途中順路去設置在教職員室里的自動沖泡機帶了兩杯咖啡。

前往的目的地是教職員室隔壁的諮詢室。只不過貼在牌子上的紙已呈半脫落的狀態,從下面可以看到「學生輔導室」這種上一個世紀的恐怖名稱若隱若現。

胃部一帶感覺愈來愈沉重了。

等一下會被小撫追究把班上搞成那種混亂狀態的責任,然後被她勒個半死嗎?過去從來沒有人見識過發火的小撫有多麼可怕(傳聞她是個柔道、空手道、劍道等合計三十五段的武術高手),不過今天自己似乎有機會成為那個活生生的傳說見證者的樣子。現在只希望自己能活著回去就好……

「那麼……」

把摺疊椅拉過來的小撫將咖啡遞給了拓真。

她在自己的面前放一杯,然後給了拓真一杯。至於和咖啡一同帶過來的兩人份砂糖和奶精則全部推給了拓真,小撫自己大口喝下毫無添加物的黑咖啡。

為什麼她會知道我不怎麼愛喝咖啡,就算要喝,砂糖和奶精也都會加兩倍的習慣?——拓真一面如此心想,一面小口小口地啜飲熱騰騰的咖啡。

原本焦慮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了下來。

和成熟的女性獨處一室——這樣的事實則慢慢佔據了拓真的心頭。

先說我沒有奇怪的意思。

還是在被說明書吐槽前說清楚好了——

我這個人不擅常和成熟的女性打交道。該怎麼說才好呢?

眼前的女性固然有著「小撫」這般親密的昵稱,但終究是有一股成熟大人的味道。先說我真的沒有奇怪的意思。

她和華蓮小姐有著同樣的味道。

說到華蓮小姐,她不只一次強調自己還沒三十隻有二十九,所以就官方年齡而言,理當跟自稱二十九歲的小撫差不多。可是到那個歲數之後,一、兩歲應該沒什麼差別才對吧?

拓真深信獨立的成熟女性擁有獨特的味道。

然而拓真對那一類的味道不知該說無緣呢,還是免疫,或者該說失去了接觸的機會才對?

父親總是以研究為名義自由自在地四處旅行,那已如家常便飯便也就罷了,問題是連母親也常常一離家就好幾個月不回來。(也因此每次拓真都蒙受隔壁的伯母和美奈的照顧。)

拓真的母親是獨立的女性。如果不是因為獨立,大概也沒辦法擺得出笑臉等待那種棄家庭於不顧的不良老爸吧——

問題是,也獨立過頭了吧?

誇張到現在拋下了就讀高一的兒子離家跑去找老公,兩個人過著已經長達好幾個月不知是第幾次的蜜月生活。是說,或許這也是表示他們倆信任拓真,而且也從親戚中挑選出修二哥負責監督,所以他們應該也不是全然都沒有表示關心就是了,只不過——就算跟別人家的父母一樣,在放手讓孩子自由成長這方面有些失敗,而顯得過度保護或過度干涉,也不會遭到天譴不是嗎?

總之換句話說——

結果拓真在嚮往這種獨立自主的成熟女性的同時,也有種距離感。

關於母親沒有陪伴在身旁這件事,拓真還沒有整理出一個定論。

「新城你啊……」

突然冒出的小撫的聲音把拓真拉回了現實。

「是、是!」

一端正坐姿,摺疊椅便嘎嘎作響。

「……我建議你還是學會讓自己更擅於撒嬌一點才好。」

「啥?什麼?」

沒來由地劈頭被人家這麼建議,拓真滿腦子問號。

「到、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說,你真的是個男孩子。」

一樣沒頭沒腦。

「我還是不懂什麼意思。」

「寧願自己抱著困擾或煩惱也不肯跟人吐露,當自己感到難過時也不表示自己難過。不對,你甚至沒發現自己正身陷痛苦,反倒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沒錯,就是那種表情。」

說罷,小撫指了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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