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鄉親們別怕流汗別偷懶

打井抽水抗旱天

蒜薹著水一夜長一寸

寸寸黃金寸寸錢

——四月大旱,瞎子張扣鼓舞群眾抗旱演唱片段

一輪明月冉冉升起,猶如一朵肥碩的鮮花。月光猶如鮮花馥郁的香氣,灑遍了遼闊的原野。田野里刮著春四月里特有的溫暖乾燥的風。數月滴雨不落,大地焦渴,農民的嘴唇開裂;莊稼生鏽,正在抽薹的蒜苗垂頭喪氣。

田野里星星點點,閃爍著燈光,家家戶戶都在挑水澆蒜。高馬也在挑水澆蒜。井裡泉源不旺,每挑二十桶,就乾涸見底。趁著這空兒,高馬跑到五十米外的一塊蒜地里,與白鬍子老頭王長禮說閑話。

王老頭的井上安裝了一架轆轤,井裡的泉源也不旺。高馬跑過去時,王老頭的井恰好也幹了。

三爺,歇歇抽袋煙吧!高馬說。

好,歇歇抽袋煙。王老頭用腳尖把木桶挑到井沿上,說。

三爺,說個故事吧。高馬卷了一支煙遞給王老頭。

哎,哪有什麼故事!老頭抽著煙,火星兒照紅了他的嘴巴。

井裡響著清脆的泉水聲,極遠的地方有柴油機的突突聲。澆過水的蒜苗,支楞著葉子,葉子上有暗淡的月光。那月亮很大,月亮附近有鳥兒在啼叫。

你到過張家灣嗎?王老頭問。

沒到過。

那個灣里的蛤蟆都不會叫!

為什麼不會叫?

你聽我說嘛!

高馬作為重犯,單獨關在一個監室里,月光從鐵窗里漏進來。

張家灣有母子二人,母名張劉氏,子名張九五,九五自小聰明過人,母親沿街討飯,供給兒子念書。九五調皮搗蛋,在學堂里搗蛋。先生派下功課來,就走了。去幹什麼呢?這裡頭有個故事,咱就先說這個故事吧。

話說這學堂有一個學生,小名叫冬生,冬生的娘長得俊,號稱茶壺蓋子。先生見了冬生就問:冬生,你娘沒想我?冬生回家就問他娘:娘,俺師傅問你想沒想他?他娘笑笑,也不說什麼。天長日久,先生天天問學生,學生天天問他娘。這天先生又問。學生問。他娘就說:你回去跟先生說,就說我想他了,叫他明日來咱家耍。第二日早上,先生又問,學生就按他娘教的說了。先生派下課來,轉身就跑了。跑到哪裡去了,跑到冬生家去了。冬生的娘油頭粉面,坐在炕頭上。先生一見就像貓見了耗子一樣撲上去,又是摸奶子又親嘴。冬生的娘笑眯眯的,由著先生摸索,先生去解冬生娘的褲腰帶時,冬生娘推推搡搡的,腰帶解開了。門外傳來敲門聲。冬生娘說:壞了,他爹回來啦!先生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那射門聲一陣急似一陣。冬生娘說:先生,裡屋有盤石磨,你進去裝驢拉磨吧!先生只顧活命,哪有個不聽?躥進裡屋,果然見一盤石磨,安在房子正中,磨頂上堆著二升麥子。先生拉著磨棍就轉開了。那磨不大不小,剛好一人能拉動。先生聽到冬生的娘慢吞吞地下了炕,開了門。冬生爹大聲叫著:你在屋裡幹什麼?是不是偷了個漢子?冬生的娘說:你胡說些什麼?我借了一匹驢推磨,麥子面吃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冬生的爹問:這匹驢好使喚嗎?不好使喚,費了好大的勁才套上,要不早就給你開門了!冬生的娘說,還賺了個你罵,罵我偷野漢子!冬生爹說:你等著,我去打這個驢雜種,替你出出氣!先生在磨屋裡嚇得屁滾尿流,拉著磨飛跑。冬生娘說:你聽,驢也懂人語,聽說你要打它,它走得多快呀。冬生爹說:你燙壺酒我喝吧!先生聽著人家兩口子在炕上喝酒調笑,心裡甜酸苦辣,說不準是個什麼滋味,想著,腳下慢了。冬生爹說:你借了條懶驢,待我下去打這雜種!先生一聽這話,哪敢怠慢,拉著磨飛跑起來。冬生娘說:別下去了,只要你一說話,它就飛跑!先生汗流滿面,不敢懈怠。冬生爹說:孩子他娘,趁著孩子不在家咱倆幹個事吧。冬生娘說:死鬼,那麼饞?也不怕被驢聽見?冬生爹說:我去把驢耳朵堵上!先生又嚇了個半死,拉著磨飛跑。冬生娘說:不用堵了,這驢光顧拉磨,哪有心聽咱?先生拉著磨,聽著人家夫妻在炕上干那件事,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幹完了事,冬生爹說:他娘,我去南坡鋤地去!冬生娘說:快去吧!冬生爹拉開門走了。先生一頭栽到磨道里。冬生娘跑進來,說:先生,趁著他爹去鋤地,你快跑了吧!先生跑了。待了幾天,冬生對先生說:師傅,俺娘說她又想你了。先生抓過冬生的手打了一板子,罵道:雜種!還想讓我給你們家去拉磨?

高馬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先生可吃了苦頭啦!

王老頭說:飽暖生淫慾,饑寒起盜心,真是一點都不假。前幾年遍地盜賊,這幾年生活好了,盜賊少了,溜老婆門子的人就多,你小子要是餓得三根筋挑著一個頭,也不會把金菊弄大了肚子!

高馬不好意思起來,說:三爺,我跟金菊是戀愛,遲早要結婚。

王老漢搖搖頭,說:小夥子,我看你額頭上有股黑氣,百日之內,你會有血光之災。你要加小心,能不出門就少出門。

我不迷信你這一套。高馬說。

不不不,你不信不行,王老頭神秘兮兮地說,今年春天,出了兩個太陽,這不是好兆;大年五更里,我去高直楞家看電視,有一個不男不女的人在電視里唱一把火,一把火,一把火燒在東北角,這也不是好兆。

高馬翻了翻身,想,王老頭的話都應了驗,我遭了禍,東北大森林起了火。家裡有病人,不怕不信神。王老頭不是個簡單人物。

王老頭說:該澆了,搖幹了井咱再接著說。

高馬想,我當時還是很愉快,一想到先生拉磨的樣子就想笑。井裡又有了半米深的水,我挑水澆蒜,蒜苗青青,月亮升高了,變小,變亮了。田野里的空氣新鮮,蒜苗上銀光閃爍,蒜畦間的流水像銀蛇般爬動,那時我還充滿信心和希望。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蒜薹上。我把命都搭在蒜薹上了。現在全完了。什麼都沒有了。

我的秤被計量所那個狗雜種沒收了,不許罵人!坐在正中的警察說。他說我的秤不合格,我爭了兩句,他一腳就把我的秤桿踹斷了。他還罰了我十塊錢。我想,蒜薹價格由六角一斤降到一角一斤,最後降到三分一斤。我們村原先與外縣訂的蒜薹合同被禁了,外縣來收購供銷社又派人攆,這一切,都分明是與蒜農作對,我越想越氣,就跳到車上喊了那兩句反動口號,第一句是打倒貪官污吏,第二句是打倒官僚主義。你們想定我什麼罪就定我什麼罪,隨便,我光桿一條,橫豎都是一條,砍頭、槍崩,活埋,都隨你們的便,我恨你們這些糟害老百姓的混賬狗官!我恨你們!

三爺,抽袋煙歇歇吧!高馬說。

三爺用腳尖把木桶挑到井沿上,蹲下。

月光皎潔,萬物都有光輝。

三爺,你的蒜上化肥了嗎?高馬問。

算啦,不上啦!三爺說,我不相信供銷社裡那些錢迷心竅的傢伙,那些化肥里鬼知道攙沒攙假?

三爺,您也太小心了,無論什麼能攙假,化肥里也攙不進假。高馬說。

自古來無商不奸,不坑蒙拐騙,他們怎麼發財!王老頭氣呼呼地說,這都是皇帝封過的。

皇帝封過了就萬古不變了嗎?

就是萬古不變。王老頭說,張家灣里的蛤蟆至今還是不叫!

這也是皇封?哪個皇帝?

從頭說吧,接著剛才那個故事。

高馬縮了縮膀子,他感到有些涼意。

三爺說:張九五一看到先生溜走,就跑到老師的位子上坐起來,發號施令,讓一班頑童分成兩隊,互相打架。打完了,他論功定罪,賞罰分明,像皇帝一樣。有一天,先生在門外看到了九五的把戲。先生咳嗽一聲就推門進來。小學生紛紛坐好,嘰里呱啦地背起書來。先生一拍驚堂木,說,張九五,你的書背過了沒有?張九五一邊翻著書一邊站起來,站起來就說,背過了!先生心中暗忖:小雜種,你就那麼瀏了一眼就背過了?背給我聽!先生說。張九五把書合上,嘰里呱啦,一字不差地背完了書。先生點了點頭,說,九五,你坐下吧!從此,先生便對張九五另眼看待,每日授他的學業比別的學生多好幾倍。那張九五讀書就像牛吃草一樣,沒用半年,先生那點學底就給抖摟光啦。先生捲起鋪蓋卷跑了,臨走前,給張九五留了個紙條:九五九五,天上星宿,日後飛黃騰達,不要忘記老夫。後來又來了一個飽學的先生,先生慧眼識英才,減免了張九五的學費。師徒二人經常促膝夜談,甚是投機。談到深夜,師傅鑽進蚊帳睡覺,張九五就躺在課桌上睡覺。那是個夏天的夜晚,蚊子成群結隊,隔著蚊帳都把先生咬得夠嗆。聽那張九五,竟是鼻息均勻,好像睡著了。先生好生納悶,折起身來,大聲問,九五,蚊子不咬你?九五說,沒有蚊子啊!沒有蚊子?先生驚詫地問,不熱?九五回答說,一點都不熱。先生說,九五,咱倆換換,你到蚊帳里來睡,我到課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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