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實際上,我的經歷不有趣。
此外,我也無法斷言自己清楚掌握那條左手的來歷。因為正如貝木所說,無論那是「猴掌」還是「惡魔之手」,我只是從母親那裡繼承那條手臂。
母親。
若形容我是「卧煙的遺孤」,那麼收藏在桐木盒子,像是乾燥木乃伊的那條破爛左手,就是唯一的遺物。
母親遺留給我的東西,只有那條左手。
想到這裡,我也會感到悲傷。
既然這樣,乾脆別留給我任何東西比較舒坦。
騙徒貝木的怪異知識,或許是我母親傳授給他的,但母親卻沒教導我任何事。
也沒教導我如何使用猴掌。
如果我知道是那種道具,我應該不會使用……啊,不對,這是藉口。
我即使知道,應該也會使用。
我就是這種人。軟弱的人。
何況我說母親沒教導我任何事,應該也是硬把責任推託給她。
她遺留的物品,確實只有那條可疑的手,但除此之外,她還遺留各種話語給我。
教導我活下去的箴言。
「不成藥,便成毒。否則你只是普通的水。」
她如此教導過我,只是我完全沒有活用她的教誨。
就只是任憑時光流逝,忘記這件事。
「是喔。『想跑得快』以及『想和最喜歡的學姊恢複昔日情誼』啊……真是純樸的願望,但也純樸過頭,堪稱平凡。」
沼地聽我說完,回以這樣的感想。明明是主動要求我說,卻回以堪稱尖酸刻薄的感想。總之,我述說手臂經歷的時候,沒透露阿良良木學長是吸血鬼,所以精彩程度或許大打折扣。
就算這樣,要是述說阿良良木學長與小忍的關係,我將會講到天亮,何況我這個局外人不應該述說他們的關係。
只有阿良良木學長有資格述說。
沼地以他人的不幸為主食,不曉得在她眼中,阿良良木學長是否是美食。
如果是阿良良木學長,會如何應付這個無法言喻的褐發女生?
「我也聽說過戰場原小姐的事。清風國中的戰場原小姐與羽川小姐,在其他學校也是名聲響亮。」沼地繼續說下去。「原來如此,戰場原小姐曾經罹病啊,真辛苦。我也好想聽戰場原小姐的經歷,不過能康復是最好的。」
……對,我這部分也是含糊帶過。
戰場原學姊惹上螃蟹怪異的事件,我當然不能告訴沼地,但沼地雖然出言不慎,雖然說出過分的感想,卻像是把我「炫耀不幸」的陳述當成「美食」聆聽。看到她那張放鬆的表情,就覺得我像是基於任性的理由說謊,莫名產生罪惡感。
我並不抗拒說謊,卻覺得像是在詐騙。
昨天遇見的貝木泥舟,或許隨時都抱持這種心情。
仔細想想,即使他是擅於騙人的人,但要是認定他總是不以為意地騙人,是一種粗魯的定論。
同樣的,即使沼地是搜集他人不幸的少女,即使她非常快樂、積極地做這種事,也不一定代表她總是不以為意地搜集。
我無從得知她的內心。
何況她不只搜集「不幸」,還搜集「惡魔」的部位,這究竟是基於何種理由?
「總之,戰場原小姐的疾病,也是扔著不管就能以時間解決吧?與其說解決,或許還是得形容為『恢複』。」
「……錯了。你剛才沒聽我說嗎?我喜歡的這位學姊面臨的這個問題,是現任學姊男友的某位學長解決的。我面臨的問題,也是由這位學長解決。」
「是喔……原來如此。聽你這麼說,那個人的人格真了不起。世間居然有如此正直不阿的人,是最令我驚訝的事實。」
「…………」
聽到她說學長正直不阿,我或許應該完全否認。
那個學長的個性隨著年齡成長而失控,即使是號稱舌粲蓮花的我,如今也不可能幫他緩頰。和尊敬的學長產生時間上的隔閡,這個事態令我感到悲傷。
但我覺得,阿良良木學長直到最後都是阿良良木學長,至今也肯定如此。
……嗯,即使和妹妹的關係多麼糜爛也一樣。
「呵呵,不過神原選手,你果然喜歡女生更勝於男生。」
「『果然』是什麼意思?」
「沒有啦,我從以前就覺得你看隊友或對手的眼神怪怪的。」
「在進行健全的籃球比賽時,我不會朝周圍投以低俗視線。」
肯定如此。
我如此認為。
然而聽她這麼說,我也沒什麼自信……
或許是我美化了以前的記憶。畢竟在高中籃球隊,也為日傘添了不少麻煩。
接下來盡量別提這種話題吧。
「我們來接吻吧?」
「噗!」
沼地忽然如此要求,使我不禁岔氣,因為這正是我可能會講的話。
「呵呵,比起粗魯的男生,我同樣比較喜歡女生。」
沼地說著以手腳撐地,爬行接近過來。她動作緩慢,我想逃隨時能逃,我卻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屁股像是黏在地上,甚至動彈不得。
這是定身術?為什麼?
沼地像在欣賞我的反應,以更慢的速度接近我,並且終於和我交纏在一起,就這樣把我壓制在體育館地上。
雖說是壓制,但她身材嬌小。
而且她受到石膏繃帶束縛,無法自由驅動左腳與左手的關節。
單論臂力或肌力,我肯定遠勝於她,因此我只要有心就能立刻掙脫。
即使她將全身壓在我身上,我應該也能輕易掙脫,何況沼地雖然壓在我身上,也像是擔心壓痛我,只是輕輕按住。
即使她纏住我,狀況也毫無改變,我隨時能逃走。
明明做得到,我卻做不到。
「換句話說,你不想逃吧?」沼地在我身上這麼說。「這種人真的很多。明明大多數的問題只要逃走就能解決,卻覺得逃走就輸了,這種人真的很多。貝木那個傢伙應該會否定,但是就我看來,這種人只像是主動踏上不幸之路。」
「主動踏上……」
「籃球員也有這種人吧?如同主動邁向落敗之路的傢伙……那種朝著不幸狂奔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不是狂奔,是敗逃吧?」我在沼地底下這麼說。「曾經是消極籃球員的你應該很難理解,如今以搜集他人不幸為興趣的你更不可能理解,這種人待在球場是為了尋求比勝負更重要的事物。」
「比勝負更重要?」
「或者是……尋求比幸或不幸更重要的事物吧……」
那我呢?我打籃球是為了尋求什麼?
如同我剛才對沼地說的,我最初的動機,是收拾我向「惡魔之手」許願的殘局。
不知不覺就沉迷其中。
不過,我想我果然不是為了勝利而打球。
在沼地眼中,我這種作風果然像是「朝著不幸狂奔」吧?
如同敗逃。
「明明逃走就不會輸、逃走就不會不幸,要是逃不掉也能因而放棄吧?還是說,神原選手內心深處希望我強吻?」
「…………」
「你和我都很中性,但你不知為何,若要以攻受來區分,應該是受。說來有趣,學妹當成王子大人崇拜的你,卻比任何人都具備少女情懷。他人的認知和自己的認知就像這樣有所差異,但兩者應該都不是真相。」
沼地這麼說,並且露出妖艷的微笑,嘴唇緩緩湊向我。
「等、等一下……」
我光是翻身就能逃離沼地的束縛,但我的身體還是完全沒有逃走的意思。
「可、可、可能有人會來……」
「不會有人來。」
「…………!」
慢著,就說等一下了。
我總是在各方面對阿良良木學長大言不慚,在理論方面也具備不少知識,但我在實戰方面完全……
「啾。」
沼地輕吻我的臉頰,然後和接近我的時候完全相反,非常乾脆地遠離我。
「失望了?」
「…………」
沼地以惡作劇的表情這麼說,我完全沒回話,像是確認般摸著被吻的臉頰,坐起上半身。
唔……被她捉弄了。
「總之健全一點吧,健全。我們是未來的主人翁,這種玩火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