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變話 駿河惡魔 009-012

009

妖魔鬼怪的權威──忍野咩咩曾經當成根據地的補習班廢墟,之所以成為我充滿回憶的地方,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曾經在其中一間教室,和阿良良木學長認真交戰;也不是後來好幾次和怪異有所牽扯,而在其中一間教室過夜;更不是因為我近距離目睹這座建築物焚毀崩塌。

不對,當然也包含這些要素,甚至就是因為這些要素而充滿回憶,我就算這麼說也不算謊言,但是對我來說,還有另一個更為基本的原因。

我沒告訴阿良良木學長就是了。

應該說,我從未說過。現在也沒有透露。

當時──在那間補習班成為廢墟之前,在補習班維持補習班的功能運作時,我在那裡補習過。

具體時間,是國二到國三的這段時期。我知道戰場原學姊進入直江津高中之後,覺得自己當時的成績很難升上那間高中,因此懇求爺爺奶奶讓我補習,當時我補習的地方無須隱瞞,就是這間睿考塾。

不過,睿考塾在我補習的這段時間,就因為經營困難而倒閉。當時不少國中、國小的學生在這裡補習,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來會倒閉,不過我後來聽說,他們為了對抗站前大型補習班而僱用的講師薪水過高,無法平衡收支。協助我的成績突飛猛進到能夠進入直江津高中的恩師們,卻壓迫到補習班的經營導致倒閉,我很難在內心找到折衷點接受這個事實。

無論如何,忍野先生、阿良良木學長或小忍拿來睡覺的那張書桌,說不定就是我國中時代補慣用的書桌。

這種事並不會改變什麼。

這只是回憶,我不會因而傷感。之所以沒告訴阿良良木學長他們,單純只是沒契機開口,而且當時無暇講這種事。

焚毀崩塌之後依然勉強殘留的補習班痕迹,完全從這個世界消失時,我也沒有悲哀或感傷的心情。

該怎麼說……哎,我這樣講明似乎很冷漠,但我升上高中時,這件事在我心中就已經「切離」成為回憶封存。

何況補習的那段時間,我拚命調整練籃球與用功的行程表,因此討厭起補習班。補習是我當時主動提出的要求,所以在這方面,我真的對幫忙出補習費的爺爺奶奶感到過意不去。

因此,補習班實際陷入經營困難的局面而倒閉時,不用說,我當然煩惱過,認為都是我如此期望而導致的。

……就是這樣才說不出口吧。

總之,這或許是我現在回想才冒出的想法,無論如何,基於這些意義,我和那個地方的緣分,再怎麼說都勝於將那裡當成根據地的忍野先生,或是將那裡當成過夜居所的阿良良木學長。

如今我又要前往那個地方。前往焚毀崩塌之後、對任何人來說都已經划下句點的那個地方。

「你幻想自己所走的路會通往將來的夢想,那是你的自由。不過現實大多不是如此,這條路單純是通往過去的筆直道路,人們只不過是在走回頭路。而且這條路是嚴格的單行道,貿然回頭可能被奪走靈魂。」

我的母親如是說,但是走在這條路上,不可能從來都不回頭吧。

就這樣,我和火憐講完電話之後,就這麼像是瑪利歐兄弟,以B鈕衝刺前往原補習班遺址(這是什麼?)的焦土。

然後,我在那裡,和「惡魔大人」相見。

雖說是焦土,不過那座建築物焚毀至今約半年,自治單位終究沒有棄置不理,已經以工程重機清理乾凈,形容成寸草不生的空地比較正確。

這塊空地的中央,有一名拄著拐杖的女生。

和我年紀相近的女生。看似高中生的女生。

既然這樣,代表扇學弟說得沒錯。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卻果然令我不太高興。

她身穿運動服。說到運動服,我就聯想到整年都穿運動服過生活的火憐(不久之前才和她聊過也是原因之一),不過火憐的運動服造型充滿健康氣息,這個女生的運動服造型,則是給人「邋遢」的感覺。

松垮垮的運動服。尺寸大得像是睡衣,很邋遢。

看起來未經梳理的蓬亂褐發,使這種印象更加強烈。話說我第一次親眼看到褐發這種發色。

在這個時代,褐發或許沒那麼稀奇,但這裡畢竟是鄉下小鎮,頂多只會看見游泳社社員在泳池氯水游太久而褪色的發色(此外就是小忍的金髮),因此這種發色自然令我退縮。

就某種意義來說,我害怕褐發更勝惡魔。

正因如此,我心態反而放得開。

不對。我放開心態的理由不只這個。還有其他理由。

「……雖說準備三個選項,但幾乎所有孩子都是以第一個選項解決。」她說。

我即使退縮,依然思索該如何搭話,猶豫以何種方式開口。就在這個時候,對方主動說話了。

我回過神來,發現她看向這裡。

褐發惡魔看向這裡。

「十個人之中,七個人會以寫信的方式找『惡魔大人』諮商,剩下的三人之中,兩人會打電話。」

「……然後最後一人,就像這樣直接來見面……嗎?」

「不,最後一人會在面對第三個選項時決定『放棄』。直接來找『惡魔大人』諮商的孩子,是十人之中的第十一人。」

這個女生的語氣,比我還要中性。

聲音低沉又穏重,而且速度莫名地慢。不是「悠哉小妹」那種可愛的形象,單純是緩慢……接下來的形容方式明顯隱藏壞話要素,我很不願意使用,但「慢吞吞」這個形容詞最為貼切。

等待下一句話就會不耐煩。

是這種速度。

感覺像是慢速播放常聽的錄音帶。

「不過,這種孩子大多抱持真正嚴重的煩惱,所以我總是就這麼引介給警察、律師或是兒童諮詢中心。來見『惡魔大人』的第十一人,至今只出現過兩人,這兩人都是採取這樣的處置。不過……」

她這麼說,緩緩瞪著我說。

「神原駿河小姐,看來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忽然叫我姓名,我嚇了一跳。

不過,並不是因為「陌生人知道我的姓名」而嚇到,也不是因為對方是「惡魔大人」,所以使用神奇力量,在我自我介紹之前得知我的姓名。

「一點都沒錯,沼地蠟花小姐。」

我這麼說。說出她的姓名。

接著,這個女生──沼地首度甜美一笑。

「原來你還記得,我好高興。」她這麼說。

是的。由於她染髮,我從第一印象認不出來,但「惡魔大人」是我認識的女生。

不過嚴格來說,我不是從長相認出來,是從她抱在左腋下的拐杖回想起來。

沼地蠟花。

國中時代,她是附近地區和我互別苗頭的別校籃球選手。我們對決過無數次,與其說是勁敵,更適合形容為死對頭。

我不記得明顯輸過她,卻也沒有明確勝過她的記憶。

我是擅長快攻的進攻型球員,沼地是弔兒郎當擅長防守的籃球選手。傳說她曾經完封敵隊,不曉得是真是假……

回想起她的打球風格,她剛才「慢吞吞」的說話方式與舉止,我就可以視為她人格的一環而接受。

雖說如此,但她是敵隊球員,所以國中時代即使知道對方長相,也不曾像這樣交談就是了……

「呵呵,神原,你的左手……」沼地說著,以沒拄拐杖的右手,指著我左手的繃帶。「原來你左手報廢的傳聞是真的,換句話說和我一樣。著名選手碰到受傷真是毫無招架之力。慢著,稱昔日的自己是著名選手,聽在耳里會很傲慢嗎?不對,聽在你耳里應該不會吧,神原選手。」

「…………」

我沒回應,看向沼地的左腳。

她邋遢穿著尺寸較大的運動服,乍看之下難以辨識,不過仔細一看就發現,她雙腿的粗細不同。差異不明顯,是因為我「知道隱情」才看得出來。

不過,她的左腳包著石膏繃帶。

堅固地、堅牢地保護。

以免受到外力衝擊。以免受到世間打擊。

因此她左腳沒穿鞋,赤腳踩在地面。

左腳報廢。

是的,所以她拄著拐杖。

在國中最後一場大賽,即將對上我學校的前一場比賽,沼地在比賽時的衝撞意外傷到左腳。聽說她因而被迫退休,而且就我所見還沒完全康復。經過近三年都還沒完全康復,或許是嚴重到必須一輩子背負的傷。

但我不方便問這種問題,這也不是現在該問的問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