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死者派對 序章

  回想起來,這應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吧。

  至少,對我而言,便是如此。

  在懂事以前,我的母親便早已撒手人寰;

  在懂事以後,我就一直跟隨父親漂泊四方。

  然而,我們並非無根的野草。

  之所以選擇這種生活方式,是因為家族的迂腐與狹隘成為了父親求知路上的「絆腳石」,所以他才下定決心將我們原本所擁有的地位、財富、名譽統統拋諸腦後……就連體弱多病的姐姐、他的至親,在他眼中,也不過是累贅。

  時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記得在出走之前,父親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對我說出下面句話:

  「為了知識,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與身處教會的神父、牧師相比,他的虔誠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是用「偉大」一詞來形容,也並無不妥。

  而當時的我也深信著為追求真理而奮不顧身的父親。

  無論是將鬼的血液注入身體,或是成為孕育毒蟲的鼎爐,還是吞下藥性猛烈的丹丸……哪怕每日每夜身處以頭搶地都無法自止的痛苦漩渦之中,我都甘之如飴。

  相比之下,龍虎山上不見天日的昏暗角落、銹跡斑斑的鐐銬、臭氣熏天的嘔吐排泄物,簡直是小菜一碟。

  畢竟求知路上,肯定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世界的真實面貌就是如此殘酷——在與她相遇之前,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

  「話說,你是誰啊?怎麼躲在這種地方哭呢?」

  仿若銀鈴般的稚嫩嗓音,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團篝火般將我的注意力不由分說地吸引到那扇狹窄的窗戶上去……我的世界因此煥然一新。

  最初,我認定前來搭訕的她毫無疑問是「壞人」。

  因為父親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壞人,他們滿嘴仁義道德,背地裡卻盡幹些雞鳴狗盜之事,對於無事獻殷勤的傢伙,就更要多加提防。

  「不關你事。」

  我想,這句冷冰冰的回答足以叫她知難而退。

  可是——

  「怎麼不關我事,我可是聽到你哭了哦~」

  「我沒哭。」

  這不過是讓刺骨劇痛變得沒這麼難熬的手段罷了,我從不認為這其中會包含有什麼特殊的情感。

  「你明明哭了!我明明都已經聽到了!這麼大個人還哭鼻子,羞羞羞~」

  對於我的回擊,她卻是窮追不捨,舉起手指在臉上作著意義不明的古怪動作,緊接著又像是根本不把我的敵意當一回事似的傻笑起來,若無其事地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話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姜沐雪~」

  當我以為這個古怪的同齡女生終於從嘲笑我哭泣這件事上得到滿足後,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第二天早上,她再次出現在窗戶邊上。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亦是如此。

  雖然喋喋不休這個問題從未改變,但她每次談論的話題卻又不盡相同——

  時而抱怨長輩太過寵溺她的兄長;

  時而聊起家裡給她做了什麼點心;

  時而展示同門師兄所傳授的武技;

  時而講述山林中遇到的各種軼事;

  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多姿多彩,簡直就像是一個百寶箱一樣,每次打開都能拿出不同的寶藏與他人分享。

  同時,也是我不曾了解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惡鬼之血的涌動、百毒之蟲的蠶食、虎狼之葯的折磨……似乎變得沒這麼難以忍受,以淚洗面的日子也變得越來越少。

  身體裡面就像是燃起了點點星星之火,雖不如她的笑容閃亮,卻還是能叫我感到心頭一暖。

  即便是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日子裡,在我認定她會打退堂鼓的情況下——

  「外面還在打雷呢,太危險了……」

  「沒關係,只有壞人才會被雷公劈死,好人是不會有事的。」

  也不知道她的自信從何而來,她只管笑呵呵地為我打開寶箱。

  也許,正因如此,我才會對她訴說的故事如此著迷吧。

  「『萵苣』慢慢長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就在她十二歲那年,女巫把她關進一座高塔。高塔在森林裡,既沒有樓梯也沒有門,只是一扇小小的窗戶,每次女巫想進去,她就站在塔下喊道:『萵苣、萵苣,把你的頭髮垂下來。』」

  「萵苣姑娘長著一頭金絲般濃密的長髮,一聽女巫的叫聲,她便鬆開她的髮辮,把頂端繞在一個窗鉤上,然後放下二十公尺,讓女巫順著長發爬上去。」

  「一兩年過去了,一天,王子騎馬路過森林,經過高塔時,聽到一陣美妙的歌聲,不由得停下來靜靜聆聽。唱歌的正是萵苣姑娘,她依靠歌聲排解寂寞。王子想爬上高塔見她,便四處尋門,但怎麼也沒找到,但他回到宮中,但萵苣姑娘的歌聲已經深深打動了他,他每天都要騎馬去森林聽——」

  「這個王子真是奇怪。」

  「我的故事都還沒講完啊~」

  她的臉上雖然寫滿了「請不要插嘴」的不滿情緒,卻又無法對我插嘴的原因放手不管。

  「因為我覺得這個王子很像你啊。」

  面對我的發言,她瞪大雙眼,好像很不可思議似的,很快又漲紅了臉,連忙擺手否認,差點連雨傘都沒能拿穩。

  「我、我可是女生欸,怎麼可能當王子嘛~頂多……能當個公主吧?」

  「……萵苣姑娘就不能跟公主在一起嗎?」

  當時的我想必是因為觸景生情才會說出這種有欠考慮的話來吧?

  好在我與她仍處於兩小無猜的時代,並不了解這句話的真諦。

  可回過頭想,這其實就跟「酒後吐真言」是一樣的道理——當事人渾然不知,卻又是肺腑之言。

  對我而言,這段記憶刻骨銘心,即便塵封日久,每當回憶起來,她的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都如昨日相見般清晰無暇。

  至於記憶本身是否能在她腦海中留下一抹濃重的色彩,乃至可以在日後重逢時直接相擁而泣,而不是面面相覷,我不得而知。

  所以,我由衷地希望、由衷地祈禱她給予我的溫暖、她帶我了解的世界,一切的一切能永存於彼此的心底。

  正如萵苣姑娘註定會愛上王子殿下一樣,我今生註定只會對身為公主的她懷有愛慕之情。

  二零一八年三月十日。一一三零時。

  奇境島。第八區。區域中心。商業步行街。

  在倉橋的印象中,背叛並非什麼愉快的回憶。

  很諷刺的是,正是拜這段不怎麼愉快的經歷,她才對背叛者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一清二楚。

  畢竟對背叛者而言,在其「職業生涯」中的任何一點差錯,都會指向「一命嗚呼」這種下場。

  話雖如此,也不是說每一個背叛者都會為自己制定一個萬無一失的逃亡計畫並付諸於行動,也存在某些「異類」——

  好比說,從一開始,背叛者本人就擁有「我絕對不會被懷疑」的自信。

  至少,從目標人物還在優哉游哉地為客人沖調咖啡這點來看,便是如此。

  要知道溺死之人,往往都是會游泳的。

  發出無謂的感嘆,倉橋迅速推開咖啡屋的正門。

  「歡迎光臨~」

  只見一位身著女僕服的少女在第一時間迎上前來,送上充滿熱情的笑容與問候。

  按理來說,周日會有高中生跑到這種地方兼職打工賺點零花錢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要說真正令人在意的地方……除了這位年輕的女僕以外,這家咖啡屋似乎沒見到其他服務生。忙起來的時候,就連吧台的女廚師與男咖啡師都不得不代勞幫忙。員工人數如此緊張,可謂捉襟見肘。

  他們三人,也不只是出現在這家咖啡屋裡——似乎是為了營造能令人放鬆下來的生活氣息,一側牆壁上貼滿他們的各種合影。

  在外人看來,這一定是個幸福的家庭吧——

  一個勤勞樸實的父親;

  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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