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夕菜醒來時,時刻已過傍晚。

窗外傳來雨聲。躺在受隔簾環繞的白色的病床上,夕菜裹著被單,茫然注視著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燈。乾淨的空氣竄入鼻孔。

「你醒了嗎?有川同學。」

好像聽見千春的聲音,夕菜做起身。長峰老實掀起隔簾,一臉擔心地探頭進來。

「要喝點什麼嗎?不過這裡只有茶。」

她的口氣很溫和。夕菜一陣頭暈眼花,又倒回床上,背部傳來被輕揉溫暖的觸感。

「……老是,千春她……」

「——淺草同學沒事。」

「怎樣的沒事法?」

面對夕菜的問題,長峰老是不禁詞窮。她趁隙追擊。

「從以前的經驗,我知道千春的傷勢會有多重。我像那樣害過別人受傷,每次都備受職責,給媽媽和天音添麻煩後轉學。這次也一樣。」夕菜淡淡地同苔,保持北平常低沉的聲調。

室內的日光燈放射微光。

「觸電這成的傷並不重。好像是皮膚表面輕微燒傷,有嘔吐與不快厭。心臟方面據說也沒有影響。只是觸電的衝擊害千春跌下樓梯,造成全身擦傷,為了保險起見,今天得留院觀察。啊,我們和醫生說這是觸電意外。」

「……這樣嗎?」

夕菜無力地回答,蓋上棉被躺下來。

什麼都不想思考。

「有川同學不要緊嗎?你好像沒摔下去吧。」

「我不要緊,我的狀況根本無關緊要……」

夕菜轉向側面,閉上眼睛。她害千春負傷又跌落樓梯,自己卻毫髮無傷。或許是千春救了她,但結果也相當諷刺。

「……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其他人你醒了。」

長峰老師站起來,踏著腳步聲走遠。

聲音終於消失,保健室里只剎清潔的空氣。

夕菜朦朧地回顧事故的記憶。

千春的笑容,再度傷人的記憶。

夕菜緩緩拉下被單,從床上爬起來,一臉沉鬱地套上室內鞋。

她宛如幽靈般,以使不上力的手打開保健室大門。

——請大家聽我說。

記得讀中學時,那是我向全班同學說的第—句話。

我非常緊張,緊張到體內都有火花霹啪進散,傳來痛楚。

一碰到我就會觸電,請不要靠近我。

我心臟狂跳不已的表示,不,是強調。真的用盡全力——

……換來的卻是被人取笑、被人嘲弄。還說「有川同學,這故事編得滿有趣的」。

後來,我好幾次想說明都失敗了。回應總是嘲笑與輕蔑。

縱然如此,我仍鼓起勇氣——誤以為是勇氣的東西,一再強調,愚蠢地認為總會有人相信。

——後來,一個男生提議。

那就試試看啊,你喜歡那傢伙對吧?

大概是想欺負言行舉止怪異的我,或是欺負他。

男生突然將他口中的「那傢伙」一把推向我。

那其實是個半開玩笑的舉動。

……可是,我一瞬間真的僵住了。

突髮狀況令我失去戒備是理由之一,但真正的理由多半是——我真的喜歡他。

所以心頭有點小鹿亂撞——沒有閃躲。

那是有川夕菜過去犯下的最大錯誤。

喜愛足球的他,有一腳至今還不能動。原因以觸電意外作結。

———最痛苦的是,他從此以後都避著我。

當時,青澀的我應該發過誓。

我再也不要承擔同樣的痛苦——

再也不願重複第二次。

雨聲在無人的走廊上迴響。

夕菜踏著腳步,迅速穿越教室旁,低下頭默默前進。

春雨特有的黏稠空氣,貼上她的頸項。

「……我一定是……大意了。」

她低聲呢喃,加快腳步,腳步聲響過走廊,彷彿跟在她的背後。

——我最討厭像你們這種人。

那句話並非謊話才對。儘管刻意強調語氣,但那是放電症患者應有的態度,也是她那時的覺悟。

知道放電症患者的力量、知道自己和別人有所辟連會害人受傷後,她應該選擇了自身的前進方式才對——從誤傷初戀對象時開始、給家人添麻煩時開始。

南茜在這所學校里度過怎樣的生活都與她無關。夕菜以那樣的態度,過了好一段不容易犯下大過的日子。

她輕輕咬住下唇。

她放鬆了戒心。對千春、對一林、對笨蛋會長的態度都是。

這裡有人理解放電症患者,有人輕鬆地找她說話,因此夕菜在他們面前露出破綻。

曝露夕菜心中定義為「弱點」的東西,不可接觸的東西。

他們前所未見的相處方式,讓夕菜在混亂中下知不覺間受到弱點吸引。都是他們不請自來的奇妙態度所致。

夕菜的步調下知不覺間被這些人打亂。

同時,她心裡的確抱著可能加入他們圈子的淡淡期待。即使隱約有所自覺,夕菜仍故意假裝被要得團團轉。

擺出拒絕姿態之餘,她心中有一角很歡迎他們。

——這就是弱點。是她明明發過誓卻遺忘後犯的罪,害得千春負傷。

不知不覺間,夕菜失去了無時無刻武裝自己的冷漠心態。

她穿越昏暗走廊到達無人的玄闊,連傘也沒撐,穿著室內鞋衝出校舍。腳下傳來踐踏泥濘的觸感,雨水落在身上,感覺好舒服。

將軟弱的我一併沖走吧——

「沒撐傘淋雨會感冒的,有川。」

夕菜停下腳步回過頭。

眼前的末長遞出一把黃傘,手中還打著藍傘,像守門人般等著夕菜出現。

夕菜像頭野獸瞪著他的身影。

自我中心、怪異卻有點溫暖的笨蛋。

夕菜的心出現破綻時,他總在身旁。雖然強硬,他的身影總是能讓夕菜放鬆。

增強的雨勢敲打她的背,彷彿替她補上一把動力。

如果夕菜的弱點、他或一切,都隨雨水沖走有多好。

末長站在水窪上,露出一如往常的蠢笑。

「嗯,你的臉真是慘兮兮啊,有川。雖然古人會用:水靈。來形容美女,但渾身濕透會感冒喔?真巧我帶著兩把傘,一把是我的,另一把是跟一林搶來的,不過借給你吧。」

他口吐輕快的台詞,踏著水窪走來,最後雙腳滑人夕菜的射程範圍。

「雨傘拿去,有川。」

「給我差不多一點。」

夕菜揮手掃開他遞上的傘。

「我聽膩笨蛋的說辭了。」

雨傘落地,傘頭在水窪上打出漣漪。

「……我明白你的心情,有川。這種態度……」

「要我說幾次你才懂,別靠近找。」

「有川,你冷靜點。今天的確發生了不幸的意外……」

「什麼叫,不幸的意外」?」

她也好、這人也好,夕菜已看膩拚命找藉口的樣子。

「你應該也知道,若沒有我,意外就不會發生。」

「嗯,這或許是事實,卻只是事實的一面而已……」

「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

聽到夕菜的發言,末長打從心裡感到不可思議地揚起眉毛。

夕菜咬咬牙,瞪視罪魁禍首。

「天真地以為——我可以跟別人親近一點!」

雨珠自她肩頭滴落,大滴的水珠流入雨水之間。

「我從以前就該明白,和別人牽扯上的話,總有一天引起會那種意外。我明明知道,才拒絕他人接觸。但你們這些怪人,讓我有點鬆懈。」

雨順著夕菜的黑髮流下,化為水滴掉落。

「我光是存在就給人添麻煩,對你們、媽媽、天音來說部一樣。」

「有川。」

「別靠近我。別跟我產生關連。我要說的話只有這些,說這些就夠了!」

夕菜以顫抖的聲音斷然表明,親眼確認末長僵住了。

她冷冷地望苦他,無言地穿越末長身旁。

到此為止。有川夕菜再也不會在這所學校里露出天真之處,再也不會。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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