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對有川夕菜之妹有川天音(十四歲)而言,姊姊是個複雜的象徵。最大的特徵是一碰到她就會發麻,單是這點已夠複雜,姊姊的性格又非常笨拙粗魯。沒錯,她是受種種複雜的原因造成她這樣的。

真可惜——天音常常心想:姊姊明明人很好,卻總是因此吃虧,感覺她有點可憐。那個有問題的姊姊,正坐在桌旁默默啜著味噌湯。因為媽媽總是賴床,做早餐便成了天音的工作。姊姊雖然也會做菜,體質卻跟電磁爐與烤麵包機相衝,才由天音負責。但媽媽和姊姊會一起煮晚餐。她們不用電子機器,花時間親手煮的可口晚餐,是天音每天最期待的一餐。

「姊姊,今天的味噌湯如何?」

「……嗯?」

默默動著筷子的姊姊突然停手,緩緩抬起頭。

「像平常一樣好喝喔,天音。」

看她微微一笑,天音圓滾滾的臉蛋忍不住笑了開來。昨天姊姊很疲倦,所以她作味噌湯時

特別用心。雖說即使用心,味噌湯的味道也不會有太多變化,但姊姊能感受到天音暗暗投注的

熱情,讓她有點高興。

天音至今仍不敢相信,溫柔的姊姊在學校里卻渾身是刺。

兩人上同一所中學時,她在校內只聽過姊姊負面的傳聞,像不親切、可怕、不可愛等等。我家的姊姊明明就很可愛,是受放電症影響才被迫變冷淡的,混蛋!天音常常想這麼強調。

——然而姊姊總是制止了她。

萬一向大家揭露我是放電症患者,只會帶來更多不好的事。姊姊常常如此告訴她,試圖獨自承受一切。

不過,她也很清楚姊姊的心情。讀中學時,姊姊曾鼓起勇氣向大家表明,但當時周遭的反應——卻是畏懼與無視,以及欺負。部分男學生只將姊姊竭力告白的事實當成玩笑,他們的惡作劇,導致姊姊弄傷了某個男生。

對方似乎是姊姊的初戀對象。

天音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至此。不過六神無主的姊姊當時抱著母親大哭的身影,依然鮮明地殘留在她的記憶中。

我想死——她甚王當著媽媽和天音的面這麼說。

從此以後,姊姊再也不提起放電症患者的事了。

而姊姊在學校也都擺出如野獸般刺人的態度。

「……天音,再盛一碗給我好嗎?」

「嗯,好啊。」

天音接過姊姊的碗,又裝了一碗味噌湯。

她姊姊像個怪物——這個理由,讓天音在前一所中學也遭人欺負。這多半是姊姊什麼都不說的理由之一吧。

姊姊很堅固執,堅持地試著獨自努力。無論是天音遭受的欺負、或告訴別人自己是放電症患者遭到拒絕,她從前都經歷過。所以姊姊一直沉默,除了天音和媽媽以外誰也不信。進一步地說,姊姊很重視媽媽和天音,不想給兩人添麻煩才保持沉默。

為了不讓任何人受傷,姊姊勉強自己,獨自努力。

她的體貼值得欣喜。但老實說,看著孤獨的姊姊,天音有點——心痛。

「謝羅,天音。」

姊姊接過湯碗小聲回答。她今天也面帶笑容喝味噌湯,在學校吊起眉毛走路。

每天過著這種生活好嗎?似乎有什麼地方打從一開始便錯了。打從姊姊……真正溫柔的姊姊必須勉強自己開始……

所以,天音常常忍不住問出口:

「姊姊。」

「……嗯?」

「新學校怎麼樣?」

雖然試著發問,她卻不太期待答案。姊姊對學校的感想分為「不好玩」、「去了也沒意義」兩種:心情特別差時還會「……」沉默以對。天音希望今天起碼是「不好玩」,求求你別沉默不語好嗎,姊姊——

「讓人火大。」

「咦?」

天音的碗險些脫手。

「火、火大?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

「啊,不。沒什麼,天音。」

在困惑的她面前,姊姊喝乾味噌湯後放下筷子,拿著書包起身。

她直接走到鏡子前,用力吊起眉毛。為了表現魄力,姊姊每天都對著鏡子練習可怕的表情。今天打從練習前就有點可怕。

姊姊立刻練習完畢,拿起書包。

「我去上學羅,天音。」

「啊?」

這一次,天音的碗真的脫手滑落,匡啷一聲滾落地板。

「……姊、姊姊,現在才七點半耶?學校八點半上課,你不是討厭學校……」

「我不想和那群笨蛋同樣時間到校。」

「笨蛋是說誰?啊,難、難不成是朋友?」

當天音反射性地回問,姊姊——居然面紅耳赤。

「不對,那些傢伙才不是朋友!」

她拉尖嗓音怒吼,粗魯地拎起書包,留下一句「我出門了」,匆匆抓住一盒准在玄闊旁的膠囊離開。

天音一瞬間被姊姊旋風般的氣勢壓倒,悄然低語。

「……姊姊故障了。」

說出口之俊,她才注意到話中的意思。

這不對勁,天音心中有聲音提醒自己——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了。

她笨拙粗魯、每天滿瞼不悅卻很溫柔的姊姊,居然氣得面紅耳赤。這代表,她有能夠真正發怒的對象。

是怎樣的人?儘管不知道是朋友還是男友,姊姊身邊想必出現了有趣的人,不,會跟複雜的她扯上關係,應該是可愛的怪人。

天音慌忙站起來,以拳頭掹敲母親的房門。

「媽、媽媽不好了!姊姊……討厭學校的姊姊她,今、今天居然露出奇妙的煩惱表情,看起來又有一點高興,那個……」

天音脫口說出語不成句的想法,背後傳來電話鈴聲。她連忙轉頭奔過走廊,一把抓起話筒。

「喂——有川家!」

『喂,早安。不好意思,一大早打來打擾。請問是有川先生府上嗎?』

一個犀利的聲音回答天音。

『我是花音高中的校長淹嶋。呃——小妹妹?請問有川夕菜的母親在家嗎?能否找她接聽?』

「校、校長……!」

冷汗流過天音背脊,才剛轉學,校長已針對姊姊的態度親自來電。

「好、好的!我馬上找她過來,請等一下!」

天音放下話筒,再度奔向母親寢室。

要發生驚人的大事了——這種想法在天音腦海中擴散。

夕菜的腳放上踏板,像砸過去似地往前踩。生鏽的腳踏車不時發出悲鳴,於無人的坡道上回蕩。然而,車輪卻遲遲不前進。

夕菜仰望和昨天相同的山坡,暫時下了腳踏車,她再度仰望眼前的坡道,誇張地嘆口氣。

花音高中建造在山丘半山腰上,上學路線得爬不少坡。據說這段路人稱花音之坡,在上學時段理應看得見許多別的學生。不過七點半剛過的現在,幾乎不見人影。

雖然如此,夕菜的精神狀態卻打從早晨開始便不安定。

——從昨天起,就有哪邊不對勁。

今天也得跟那笨蛋碰面,光想到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她非去上學不可。互相矛盾的內容,激起夕菜的煩躁。

她吐出一口氣,再次跨上腳踏車,注入一分幹勁與強烈焦躁掹踩踏板。登上坡道半途岔路與交叉的T字形路口,夕菜確認橫向有無來車。

「咦,有川同學?」

沒有來車,千春卻來了。

夕菜的眉毛吊得比斜坡的角度更加尖銳。

「有川同學——」

聽到她的呼喚,夕菜刻意回以厭煩的目光。千春卻毫不理會,拋來和昨天截然不同的笑容。

當千春推著腳踏車並肩而立,夕菜彎起嘴角。

「淺草,有什麼事?」

「叫我千春就好。」

「……淺草,沒事的話……」

「千春。」

「…………什麼事,千春。」

千春加深笑意。

「啊,沒什麼,昨天真謝謝你。結果我還沒道謝,你已就先回家了。」

「你不是討厭我嗎?」

「那是兩回事。再怎麼說,都得把受人幫助的恩情分開算吧?謝謝。」

千春推著腳踏車往前走,口氣不見昨天的劍拔弩張。她大概是女性中少見的爽朗分子,討厭不正之事,卻不會兜圈子諷刺人。其直率的部分,可說跟夕菜很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